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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相约的等待
在我还是一个真正的孩子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很奇怪的人。他每天下午都会在我家的楼下伫足等待。我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人，因为他从来都是在华灯初上的时候单独离去。我在四楼的窗口看着他那被路灯拖得长长的影子，想象他是一个孤独的流浪者。
那是一个雨天，有风，微寒。
我第一次和他说话。
我说，哥哥，你是在等楼上的哪个人呢？
他站在雨中，和我有好几米的距离。我撑着一把很小的伞，仰着头看他。
雨水顺着他额前微长的刘海一滴滴的往下流。我看见他有很精致的五官，是个可以说是美的人。
他定定的看了我很久，然后笑了笑。但是他没有说话。
我看着他那件雪白的衬衫在雨中渐变透明，紧贴着他单薄的身躯，于是变得有点不知所措起来。
我说，哥哥，我可以上楼去帮你找那个人哦。
他抿了抿唇，轻轻的摇了摇头。
那么，哥哥，这把伞给你用吧。
我把伞塞到他的手中，转头就跑了上楼。
有那么一刹那，我发现他那双乌黑的眸子里涌动着一些让我害怕的东西。
回到家里，我冲进自己的房间，透过明净的玻璃窗往下看去。
他还在，打着我的小小的雨伞，静静的站着，依然是那个等待的姿势。
那一天的雨细密绵长，我能够记得住它们掉落到地上的声音，沙沙沙沙，像很多白色的蚕在吞食桑叶。
那天之后的很多个下午，他依然在黄昏的楼下等待，然后在华灯初上时孤独的离开。
那天之后的第二天，我放学回家时，他把伞还给了我，他第一次跟我说话，他说，谢谢你，小妹妹。
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时，我觉得心里面闪过一丝的惊恐。他的声音既低沉又沙哑，如果让我的国文老师来形容，会说它“饱经沧桑”。
从他对我说第一句话开始，我们有了交谈，是那种很浅的交谈，至少他还是没有告诉我，他在等谁。
妈妈曾经用很严肃的口吻对我说过，你不要去接近楼下那个奇怪的男人，说不定他是个疯子。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是一个奇怪的人，在此之前，我一直不觉得他有什么地方奇怪。
他从来不对我说他自己的事情，甚至名字。所以一直以来，我只是叫他哥哥。
然后，是我小学毕业。
上初中的第一天，老师就对我们说，你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记住，你们已经长大。
在我已经长大的时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在每个黄昏的楼下等待。
我和新的同学经过他的身边时，他微笑着和我打招呼，我听到同学低低的惊叹声，她说，他真是一个漂亮的人。
我很得意的笑了起来。
六月的时候，我参加了学校组织的一次长途旅行，临走的前一个黄昏，我告诉他，我将为他买一份礼物。他笑了笑，不以为然。
在旅途的火车上，我莫名其妙的想起了他那双乌黑深邃的眸子，突然觉得，他是一个很寂寞很寂寞的人。
三天的旅游结束后，我玩得十分尽兴，几乎都要忘记了那双盘踞在我心中的黑不见底的眸子。
再次见到他的那个黄昏，有雨，微凉。就像我第一次对他说话的情景。他站在雨中，我打着一把小小的伞。我们对视了几秒钟后，他走进了我的伞下，我咯咯的笑了出声。
我如约把我买的那份礼物交到了他的手中。
是我在陶吧做的一个小小的象征着水瓶座的水瓶。
他问我，为什么送我水瓶？
我有点难为情，小声的说，用来装你流出来的泪水啊。
我看见他原本就很白皙的脸更加苍白，他问我，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沉默了很久，最终还是说了，从我第一次听到你的声音开始，我就知道你经常会哭，你的声音是哭成这样沙哑的。
这次换成了他沉默，我很害怕的看着他，我说，你不要生气，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他笑了笑，有点勉强。
他说，你没有说错话。
他收下了我的礼物，反复的看了又看。
他说，我决定不再来这里了。
我怔住了，就这样不知所措的看着他。
他说，他要去别的地方，这个城市原本就不属于他。
我说不出挽留的话，因为他说的是事实，这个城市原本就不属于他。
那一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这个奇怪的男人。
但是，那一天他没有在华灯初上的时候离开，我们一直在楼下呆到晚上八九点钟。我们躲藏在楼下那一片没有什么人会到的杂草丛生的空地里，他说他要告诉我一个故事，一个关于他的故事。
他说的故事其实并不是很长，但却让我很震惊。
他说，有一个还完全是个孩子的小男孩，他生性腼腆，胆小怕事，经常被别人欺负。有一次，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孩子出面帮助了他，他们成为了很好的朋友，一直到初中、高中。然后他们开始和女生交往，但是，他们总会喜欢上同一个女生。每一次，那个高大的男孩子都会让着那个腼腆的男孩子。而每一次，那个腼腆的男孩子的恋情都不会长久。原因只有那个腼腆的男孩子自己知道。在他们读高三的时候，高大的那个男孩子很疯狂的喜欢上了班里的一个女孩，像往常一样，腼腆的那个男孩子也喜欢上了那个女孩。但是这一次，没有谦让发生。
高大的男孩得到了那个女孩，腼腆的男孩第一次在自己最好的朋友面前落泪，他终于忍不住对他说，他已经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很久。
故事结束了。
我说，啊？！
他说，他以前就住在这里，但我并不是在等他。
我说，那是在等什么？
他有点怅然的说，等待一个没有完结的故事出现终章。
我不明白。
他又说，那个时候，我想，我还很年轻，还有很多时间可以让我去期许下一个愿望的实现。
当那个腼腆的男孩对高大的男孩说我喜欢你的时候，高大的男孩第一次在他面前流下了泪水。
他对他说，你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呢？在我还没有遇见那个女孩之前，如果你说了，我就不会喜欢上她了。而现在，我已经不能够喜欢你了。
我说，你后悔吗？
他只是淡淡一笑，开始有点，但现在不会了。
他说，我只是突然对生活感到了迷茫，所以我回到了这里，我想凭借着这段流失的幸福去沉淀一下寂寞无助的心。我明天就离开这里，因为我现在得到了一个能够装载我泪水的瓶子，我不再有那种泪水跌落在地上时的心悸了。
那一晚，我听着他说的故事，远处是妈妈呼唤我的声音。我们像两只小小的动物，趴在长长的杂草中，撑着一把小小的雨伞，靠得很近很近。
之后的每一个黄昏，我都不再看到楼下那个单薄的身影。
那个妈妈口中奇怪的男人带着我送给他的能够装载他泪水的瓶子离开了这个城市，走出了他曾经失落的那段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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