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

　　桐州城外三里是苏家。
　　世人可不知桐州，却不会不知苏家。

　　因为天下第一的美人，便在苏家。

　　苏家近些日子很忙，苏家近些日子客人很多。
　　来的客人都是为了这天下第一的美人，忙的，也自然是这招亲的事。
　　苏家上上下下都住满了人，有的人甚至就睡在庄前的树上。
　　客房的人，多已骑在回家的马上；睡在树上的人，却升了擂主的位子。
　　因为他睡的那株树，甚至连多一片叶子都没掉。

　　留下的人眼睛都盯住了这位不知来自何方的高人。
　　嫉妒，羡慕与不甘的眼神交错的网中，他照样睡在树上，拿著他的酒。
　　身边的树干上钉满了五骨钉穿心镖。
　　他却依旧笑嘻嘻地健朗地跳上跳下，顶著一张枯黄的脸。
　　後来人们开始相信对这个人来说没什麽是不可能的，在他将第一百零一个人打下台去後。
　　也不再有人劝苏庄主将名单里不知什麽时候多出的这人划下。

　　而在苏家婚礼的傍晚，十里外官道旁的酒肆里，却就坐著这睡在树上的人。
　　他刚刚输给了最後一名上台的男人，在一片惊呼中潇洒退场。
　　可似乎没有半分与天下第一美人失之交臂的懊丧，现在的他，少了脸上的七分病容，满是意气飞扬。他身上是京城第一织造，身旁是扬州城最有名的姑娘，给他斟满一杯杯七步坊千金难求的佳酿，喂他一口口杯到酒尽，不亚於饮驴的糟蹋。
　　他手边是收了折断宝剑的鞘，他脸上挂著的却是心满意足的笑容。

　　从太阳西斜到月下梢头，男子的眼神未离开过官道苏家的方向，嘴角由高高上扬变成一个难以言明的非哭非笑的弧度。空了的酒坛不时就会发出从内部碎裂开的声响。
　　十七个景窑的酒坛在脚边成为一堆碎片，劝酒的女子开始自斟自饮，男人的眼一点点黯淡下去，最後凝成一潭不见底的深泉。
　　然後他听见酒肆外有长长的叹息声响起，那瞬间就像将熄的火种投了干柴，男人的眼神若星辰骤亮。

　　小苏，你好慢。

　　说话的功夫人已在酒肆外，与浅绿的身影站在一处。
　　十里拔足轻功仅若轻风拂过，苏家男子只是低头将沾了尘土的衣襟掸净，再抬头的时候已是一片清明神色，不急不缓，平平淡淡，只剩目光里似有若无的戏谑，流转於眉眼都笑弯的男人脸上。
　　仍是初识时，一分笑二分嘲三分静四分明了的眸光，雨中湿了衣勾勒的微微瘦削的身材，笔挺的背，即使战场上青衣浴血宛若修罗，也永远都不会有半点弯曲。

　　桐州三里，原本就还有别样的名气。
　　天下第一的将帅，也是这苏姓。

　　夜色静默，风微凉。
　　仿佛几世之久。

　　酒肆中的姑娘已如她们来时一样无声地消失。

　　男人亮晶晶的眼里看不出半点无奈，出口的却带了赖皮──
　　小苏，小苏，为何每次相见你都无有言语。

　　与面前一脸委屈貌的大男人眼神相接，苏五公子半晌方淡淡开口，清冽而特意的长音缓慢。
　　何不用刀？

　　不知何时把玩在手里的酒盏沾染了掌心中的温润。
　　酒面的树影一漾一漾摇曳开来。

　　何不用刀？
　　陶家祖传的刀。
　　陶家本就惯用的刀。

　　姓陶的男人三分的惊诧变了了然的开怀。
　　他再次笑起来，爽朗的声音惊飞一林栖鸟。

　　苏家长女，天下第一美人已嫁作他人妇。
　　最新的传言是两人早年便已相识今日方得双飞，自此隐匿江湖。

　　他自背後凑上来，似笑非笑，嘴角噙著一派笃定。呼吸浅浅地哈在耳畔，微痒，微醺。

　　霜叶满山之时，那惊鸿一瞥。

　　小苏，小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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