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夜悯言

　　十日后，
　　清晨时分，细雨绵绵。
　　林荫小道上，一马车缓速前行。
　　架车少年看上去好像还不大熟练，稍稍有点吃力，白皙的脸蛋变得通红通红的，一夜为合的眼睛略显干涩，不由眨巴了几下。这时身后车厢里传来小小的响声，微微侧头，愣了一下，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写着懊恼的情绪。于是，他很无奈很无奈的叹了口气。
　　“阿花姐，好歹我也是男的，女儿家是不应该随便给丈夫以外的男子看到她的裸足……”声音被截断。
　　慢条斯理的把踩在他背上的赤脚拿下来，到他身边坐下。睡眼惺忪的我在被湿凉的雨水打到脸上后，总算稍稍振奋了点精神。
　　“小七啊，你什么时候变成老八股了？”打了个哈欠，最近被某人精神折磨，害我夜夜难眠啊。
　　“少爷说的。” 他觉得蛮有道理。
　　“他说你好歹也算女子，虽然我是你弟弟，但也要避嫌。” 尽管阿花姐有时总让人忘了她是女的就是了。
　　忍住把拳头招呼到眼前这张纯真脸上的冲动，深呼吸了口气，才勉强说道：“他说的话不要理！”我培养的小孩怎么可以这么容易就被人洗脑！
　　“可是……”
　　“那家伙和我的话你听哪个？”
　　他皱皱眉头，居然托腮真的在认真思考起来，当下气得我一个暴栗赏过去。不过就是给你弄了个司牌，顺便给了几份武功秘笈而已，用得着这么感恩戴德吗？
　　说起来都是西林王虎不好，原以为小七在和他们学武功，当时事情忙也没怎么留意，直到那天接他的时候才发现，那两个家伙所谓的教武功也仅是些什么扎马打桩类顺便打扫卫生外兼洗衣做饭，整一个保姆佣人。更令我吐血的是，临走时，他们还离情依依含泪各自给小七一本据说是他们毕生所学的独门秘笈，要他好生保存。我好奇下拆开外面的包装拿来看之，上面赫然写的是青松派剑法和苍云派掌法，打开第一页，上面写着“初学者入门基础前序”几个大字。
　　满脸黑线下我问他们：“你们是青松派和苍云派的人？”
　　他们一脸茫然：“那是什么门派？”后来才得知，是他们让手下从以前抢来的东西里随便找了个东西来充数，他们之前压根就没看过。
　　气得我在留给他们的第二剂解毒药里，添多了半斤巴豆，并亲切微笑让他们按药单服足一个月。看到他们惨白的脸，那个才叫爽啊！
　　不过也因此，被祸水钻了空子。他丢给小七练的秘笈都是些速成法，小七一练之下，大感自己进步神速，对祸水的崇拜成等级增长，对我的依赖则成等级下降，恨得我牙痒痒的。
　　如果他知道明晤现在下落不明可能和他有关，如果他知道韶安城现在风声鹤唳都是因为这个人的缘故，不知做何感想？
　　“阿花姐，你进去吧，这里我来就好了。”
　　小七秀美的脸带着丝丝疲惫。由于易容，长时间没接触阳光，原本白皙的皮肤现在更显苍白。
　　之前给小七拿来易容的药，我已经帮他洗掉了。迎着他迷惑不解的眼神我没办法告诉他，这个药被卖以天价，并不单单因为它易容的功用，还由于它的副作用，就是会令人保持童颜。这也是我打死都不用的原因。
　　前日听到小七的理想居然是成为像王虎那样肌肉纠结的人后，当场让喝水的我把水喷到他脸上。知道这药功用的祸水以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我时，立即让我决定在小七发现真相前把错误纠正过来。我没办法想象一个满身肌肉的身体却配上一个甜美俊秀的娃娃脸！
　　“阿花姐，你病了吗？怎么脸色一下变白，一下变青？”
　　“没事。”甩掉脑中的恶寒。
　　“我来架车，你去睡吧。”
　　让一个孩子连夜赶车，似乎是过分了点。我伸手想拿过他手中的缰绳，结果……挥空。
　　“不、不用了。阿、阿花姐，我、我来就好了。” 满脸尴尬的笑容。
　　我耸耸肩。自从我按地图把应向南的驾车到往北，应向左转，结果向右转后，他们就不让我再碰驾驶这个位置了。祸水大老爷压根就是打算让小七当车夫才同意带他上路的。因此，可怜的小七，从没驾驶过马车的小七，被逼的没日没夜为祸水赶车。这孩子居然一点怨言都没有！真是，真是，真是害我好想揪着他的耳朵大骂他笨蛋！
　　雨水越下越大，眼前的景物已经开始有点模糊了。
　　“阿花姐，我、我可以问个问题吗？”他偷偷瞅了一眼车厢的帘子。
　　隐隐察觉他想问什么，我沉思了会，才道：“祸水在睡觉。你问吧，不过答不答在我。”
　　“阿花姐，你对少爷的态度有点……”偷看了我一眼，“……奇怪，你们之前是不是认识的？”
　　这次我沉默了很久，叹道：“这件事说来话长……”

　　然而，一声大喝，把我的话给吞没了。
　　我和小七不约而同看向前方。
　　然后，我很无力的叹气。
　　强盗，果然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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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月前，正当我在醉生梦死的时候，据说祸水才治愈了那足以致命的重伤，只是留下了个古怪的后遗症，只要情绪波动超出掌控，就会复发。
　　十日前，正当我被询问与他是否相识时，他就在我面前倒下病发。
　　不认识他的话，真的有这么伤吗？选择遗忘的人向来不是我啊……
　　于是，顶着“京临一家”老板那双怨恨的眼神，我被绑在他身边，开始了征旅，为了寻找治愈他的方法。
　　可是，祸水对这事漫不经心的态度，淡然的令人心惊。没有确切的目的地，每每到一个地方也只是祸水偶尔的兴起，有时甚至几天都在同一个地方打转。
　　形迹可疑本就易惹人注目，拜他奢华的马车所赐，一路上小偷小盗总不停在身边打转，所以在这个人烟稀少的道上遇到强盗，我真的一点都不意外。
　　只是，
　　数十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拦截在前方，凶神恶煞的打着强盗的招牌术语。
　　这人数也未免太多了吧……
　　无力感再次浮现。
　　祸水对钱财虽不在意，但向来是不允人冒犯的性子，破财消灾是不可能的。
　　小七看上去有点紧张，握住缰绳的关节已经泛白，洁白的牙齿紧紧咬住下唇，但是唇线却是上扬的，眼睛透着隐隐的兴奋，那是期待一展身手的目光。
　　居然忘了，男生，天生是好斗的。
　　无论怎样将他纳入羽翼，总有一天，他还是会长大，从男孩长成男子，然后笑着对你说不再需要你的保护。有点失落，也有点欣慰。
　　轻轻对他说了声：“你去吧。”然后掀起帘子走进厢内，毫无疑问的，对上那双不知何时醒来，清亮中略带妖魅的眸子，沉声问道：“几成？小七这次的胜算几成？”
　　他淡淡的掀起睫毛：“一成，十成。”
　　不解。
　　“他出手一成。我出手十成。”难得他居然会解释。
　　“哦。”低低应了声，垂下头，咬着指甲。
　　他挑眉，反而凑到我面前，抬起我的下巴，薄唇带着笑意：“你想让那小子锻炼身手是不错，可是这里这么多人，还个个练家子，你觉得他可以撑多久？”
　　瞪他。
　　“你现在这样恐怕也没能力帮他吧？”摆明挑衅。忽略内心的小小罪恶感。
　　他摇头。
　　“激将法对我是没用的，他死活与我无关。除非——”
　　很……不好的预感。
　　“你求我，我会考虑看看。”他闭起眼睛，斜斜倚靠在软垫上，好像又准备入睡。
　　狠命瞪他。
　　干嘛要求你！不就是几个强盗！反正他们抢的是你的钱！再不济我把小猫丢出去还不成？
　　“小七。”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可是外面的人却很清楚的听到。
　　“这些人很烦，没把他们打发掉，不准上车。”
　　“是！”尽管有点虚弱，但还是很坚定的回答。
　　小七的身影越发英勇，倒下的人也多了起来，当然他身上受的伤，相应也更加多了。
　　有必要这么听话吗？
　　笨小孩！
　　“怎样？要求我吗？亲爱的奴隶？”温柔灿烂的笑容。

　　半个时辰后。
　　我脸色阴沉的从包袱里拿出一大叠纸张，走到倒在地上被缚住的强盗前，揪着他们的脸，照着上面的画像一个个对看。越看脸色越发难看。在对完最后一个人后，脸色铁青的我拽着强盗头子的耳朵，大吼：“搞什么啊你！没上通缉名单，学什么别人做强盗！”原本还准备拿笔悬赏奖金来弥补心灵上的创伤的说。
　　“大姐，”强盗头子可怜兮兮的看着我，就差没鼻涕眼泪一起流了，“我们今天第一天做买卖，就被你们捉了啊！”
　　他也很委屈好不好？刚学完艺下山，听说做强盗好赚，就到处招兵买马，准备大干一场，结果山大王的威风还没过完，就莫名其妙的被人捉住，更要命的是还不清楚别人是怎么出手的！明明那个小子被自己打的快完蛋了啊，为什么一阵风吹来，自己的全身穴道就都被人点了？
　　呜呜呜，可怜他拜师学艺的金银财宝啊～～
　　无视老脸纵横的强盗，我吩咐小七将他们身上值钱的东西全搜出来。

　　清点战利品时，一旁的小七好奇的一张张翻看那些纸张。
　　“阿花姐，你哪来的这些通缉令啊？”
　　“西林送的，说是看到上面的人就记得绕到走。”口气仍是很差。
　　小七缩了缩脖子，阿花姐的心情好差啊，平常看到值钱的东西时可是笑眯眯一张弥勒佛的模样的耶。
　　“呃，呃，哦，少爷好厉害啊，”小七赶紧转移话题，“身体……不适，”想了很久终于想到这个形容词，“还可以一下就制服这些盗匪。”语气又变成崇拜了。
　　这个吃里爬外的！
　　“啪。”我硬生生的将拿在手上端详的玉制判官笔给折成两段。
　　愣了一下，差点没心疼的掉下眼泪。
　　……我的玉啊，好不容易才有一个值钱的！
　　“那家伙现在已经走火入魔，气息混乱，离死不远了！”我气的口不择言。
　　小七知道我脾气，皱皱眉头，没说话。
　　一边的强盗头子则闪过一抹阴沉不定的目光。
　　“小七，解开那强盗头子的穴道。”清点完毕后，我冲着马车喊，保证马车上的某人可以听到。
　　一指劲风掠过。
　　我踢了踢强盗，恶狠狠的说：“带我们到你们的巢穴。”非得在那里大肆搜刮一番。
　　强盗唯唯诺诺的点头应承，却在站起来时，突然震开身上的绳索，直扑向马车。当他掀开帘子时，脸上露出极度惊讶的神情，然后，就这么直挺挺的倒下。
　　原本脸色就不好的我，此时脸色简直可媲美黑炭。
　　“死祸水，你答应过我，不阻止我发财的！”
　　“是他冒犯我了。”
　　帘子缓缓掀起，祸水仪态万千的走下来，顿时，把一干强盗的眼珠给瞪了下来。
　　“怎么是个小孩？”异口同声的结果。
　　然后一致摇头。
　　“可惜！可惜！”再过那么个几年，那身子骨，那容貌，嘿嘿……
　　众多流口水的声音。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就是一个缩写版的“红颜祸水”。仍旧绝美的脸庞只是添多了些许婴儿肥，显得更为可爱纯真。
　　“少爷所练的武功真是奇特。”忍不住，小七再次感叹。天下间，居然会有返老还童一事。这个后遗症还真是特别……
　　“那是你少见多怪。”人家天山童姥还不是时老时嫩变个不停。
　　不耐烦的看了一眼那些花痴的强盗，放弃了跑去他们巢穴的念头，因为祸水绝对不许有人长时间对他视线非礼。只好叫小七剥了他们的衣服，然后，拿出早有准备的乌黑丸子，一人一粒。对着颤巍巍服下的强盗，露出自马车下来的第一个笑容。
　　“这是剧毒，你们若想要解药，记得在一个月后，把这个金额数存入钱庄这个帐户，等我确认后，就会派人告诉你们解救之方。还有，这些强盗的勾当不准再干了。”
　　强盗们看着赤身裸体的自己，再看看同是赤身裸体的同伴，又看看写在纸上的金额，到底谁才是强盗啊？

　　马车继续缓速，没有目标的前行。
　　“那些真的是剧毒吗？”小七问。
　　“不是，是加了泻药的泥丸。”埋头苦思中。
　　“那解药……”
　　“到时让他们一人一杯清水就好了。” 仍旧埋头苦思中。
　　“……”
　　“啊！”我突然一拍大腿，满脸高兴，把小七给吓了一跳。
　　由于小七的缘故，我对祸水割地又赔款，签下了那么多的不平等条约，不让小七对我做出补偿，良心上过意的去嘛？（宝娃：谁的？），想到压榨的方法后，原本郁闷的心情顿时变得神清气爽起来。
　　“小七啊，”我异常和蔼的拍了拍小七的肩膀，“你知道，武功一日不练就会荒废。”
　　小七悄悄挪开身子。
　　“只有把目光放远，才会有进步。”
　　小七抓绳子的手有点开始抖了，绝对是不好的预感。
　　“所以我们应该积极向高手挑战。”
　　小七额上开始挥汗如雨。
　　“正义感更是我们当代年轻人该有的素质。”
　　小七开始思量假装暂时失聪的可能性。
　　“对于通缉名单上这些罪大恶极的人，小七你怎么可以放过呢？当然了，悬赏金是次要的。”
　　绝对是主要的，小七满脸黑线心想。
　　“反正我们又没有确切的地方去，不如就从这个地方开始我们的实践吧。”
　　“为什么？”
　　“笨，当然是因为这里悬赏的人最多啦！”
　　“……”

　　不久，江湖上据说出现了一个神秘的“赏金猎人”团体，这是后话。
　　“赏金猎人”除了捉拿悬赏之人外，还负责对他们进行敲诈，当然这也是后话。
　　“赏金猎人”对珍贵药品非常执着，甚至还会掳走一些据说是神医能士之人，之后都会向他们敲诈一笔据称是赔偿精神损失的费用，打着的口号是“要教训欺世盗名之辈”，当然这更是后话。

　　几个时辰后，我们原先经过的小道上，一匹白色骏马疾驰而至。
　　在对被绑在树上，剥光衣服的强盗询问了几句后，再次绝尘而去，方向正好和我们后来走的方向差了九十度角。
　　空留强盗们哭丧着脸大骂某人说话不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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