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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梦中有繁花似锦，有笑语晏晏，有那人在蓦然回首处。
即使在梦里，我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1
再怎么流连忘返，梦，总归是会醒的。
我一向很分得清梦和现实的区别，但不代表我就会放过那个吵醒我做梦的人。
顺手抄起身边的长枪扔出去，满意地听见了营帐外传来惨绝人寰的一声哀嚎。
翻了个身，继续睡。
昨夜少主才纳了艳绝天下的殷姬夫人，主帐那边灯火通明热闹了一宿。
今日绝无战事，正好补眠。
“琥珀，快起来。”是狼猛气急败坏的声音。
“滚……”我含含糊糊地嘟哝着，紧抱着怀里的马鞍不肯撒手。
“少主传你速去！”
少主？我猛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2
攻城前日，少主曾意气风发地同我说：“琥珀，你跟随本王征战数载，此战为最后一役，你若助我攻下玉城，夺得殷姬，但凡是你想要的，本王都赏给你。”
我想要的东西，他给不了。
就算能给，他也给不了。
何况，他压根不会给。
幸好这些年来“不动声色”这门功夫我已经练得极为高深，是以我只抬头远目，努力挤出一脸的思乡之情，道：“若此战少主马到功成，琥珀想……回家。”
他怒气冲天地瞪了我一眼，便转向狼猛道：“传下令去，今夜攻城！”
我摸了摸鼻子，自认没趣地跟了上去。
3
少主麾下三路兵马，他自领中军，左右二路便交在了我和狼猛手上。
几年出生入死下来，自认和狼猛的交情还算混得不错。这人一向大大咧咧，除了战事之外，跟他讲话犹如水过鸭背，决计留不下半点痕迹。
有些事情，跟他打听是绝对不会有错的。
“那个，狼猛啊，你和狼毫是好兄弟吧？”
“那是自然，我们从小穿一条裤子长大，绝对是过命的交情！”
“呃……那个……假如……我是说假如啊……假如狼毫突然跟你说他喜欢你……”
“你这是什么假设，好恶心……我身上连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看你看！噫，琥珀你干嘛问我这个？不要说是真的……”
天不怕地不怕的狼猛居然吓得打了个寒噤。
我赶紧安抚他，“我也就是随口一问，没这回事，你不要乱想了。”
当时狼猛那一脸嫌恶的表情，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
好恶心么？
好吧，我大概终于可以死心了。
4
玉城城破，城主死在我长枪之下。
殷姬果然生得美艳无双，连同样身为女子的我都为她的风采而倾倒，何况男人。
两名兵士将她带上来的时候，整个中军营帐中倒抽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少主坐在高位上，我低着头，瞧不见他的表情。
“这就是倾国倾城的殷姬，怎么也跟我们琥珀一般容貌颜色？”
众将领齐声哄笑起来。
胸口火烧火燎地痛了起来。
城主临死之前的那一剑，穿透了我的锁子甲，且幸刺得不深。
战事紧急，加上伤处实在不便当众查看，我也就没说。
但是……眼前这晃动的人影是怎么回事？不，整个营帐都在晃动，而且越来越模糊……
栽倒在地前的那一瞬间，我才想起来，似乎玉城城主手下有一名使毒高手来着。
5
不知道少主打哪儿请来了费神医，生生将我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借着养伤的名义，我猫在自己的营帐里，打死都不肯再离开半步。
一有人来就手抚胸口做欲吐血状，次数一多再没人来探望，倒也落得清净。
只有狼猛这家伙天天跑来在我耳边唠叨，什么“少主大业已成，正行封赏”“少主为殷姬夫人自天工坊定制嫁衣”……
我不胜其扰，索性装睡，一来二去地反倒养成了日间睡觉，夜里闲逛的习惯。
夜路走多容易遇到鬼。
我半夜溜达到校场，一时技痒练枪之时，遇到的却是少主。
“琥珀，你伤势可是全好了？”
我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既是伤好了，明日宴会便定要出席了。”
“呃？”
“你也应听过殷姬色艺双绝的名头吧？”
“是……”
“昔日多少人一掷千金尚且不可得见的绝世佳人，明日要在校场上为我将士献舞犒军。” 他轻笑一声，心情似是极好。
“恭喜少主。”攻打玉城，顶的便是要索这天下第一美人的名头，现今他果然是得偿所愿了。
“既是恭喜我，怎不见琥珀你脸上有喜意？”
“启禀少主，琥珀伤势尚未痊愈，此时又有些疼痛……”
“哦？”他双眉一拧，探手便要来揭我衣襟，吓得我捂着领口蹦了起来。
“少，少主，男，男女有别……”
他皱眉道：“如此说来，费神医亦是男人。”
我婉转提醒他，“费神医已年过六旬……”
他静默了半晌，忽道：“我们是兄弟，又有什么不能看的？”
6
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非常非常地喜欢。
我曾经以为他也喜欢我，直到有一天……
“纵义，你若是继承了王位会如何？”
“那我就封你为我的御前大将军，各处征战，打下一片广袤河山。”
“哪有女将军的啊？”
“那有什么，我们是兄弟啊！”
兄弟啊，呵呵，原来……是兄弟啊……
后来，纵义继承了王位，封了我做将军，我随着他各处征战，打下了一片广袤河山。
他待我极好，就君臣而言颇为相得，就兄弟而言亦很是仗义了。
只是……
我扯动嘴角，挤出一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琥珀，明日一定要来。”
7
我当然没有去。
所以狼猛来抓我了。
8
一路思绪起伏，心中到底是有了决断。
中军帐中出奇地安静，竟是只有他一人在。
也好。
我单膝跪下，“少主，您曾经允诺过，若是攻下玉城，夺得殷姬，便可任我要求赏赐。”
“不错。”
“玉城已在您治下，殷姬夫人亦已伴在您身侧，不知琥珀可否向您求一物？”
“哦？不妨说来听听。”
“费神医以三十年之功酿得一酒，名为‘醉生梦死’，琥珀求赐此酒。”
据说饮下此酒会大醉三日，醒来后便可尽忘前尘往事。
有些事，有些人我已经不想再记起了。
“琥珀，你……”他脸色一变，沉声道：“你莫要恃宠而娇！”
“琥珀不敢。”
“哗啦”一声巨响，竟是他将桌案上的东西尽数扫了下来。
我从未见他如此大怒过。
若是平时，我怕他气大伤身，自然是退让的，只是这一回无论如何也……
我心一横，双膝跪地，重重地叩首下去，“请少主赐酒！”
半晌，才听他道：“你且先出去，此事容我再想一想……”口气已是和软了许多。
9
当天夜里，一坛“醉生梦死”便送到了我营帐中。
我挥掌削去封泥，一饮而尽。
10
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确认自己还记不记得他。
呃……
呃？
呃！
眼前闪过费神医送酒来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这个老骗子！
我悻悻然地提枪走出草庐，正想杀去万花谷找费神医徒子徒孙们的麻烦，身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
“这位姑娘，在下偶经此地，想讨口水喝，不知是否打扰。”他顿了一顿，又道，“在下纵义，还不曾请教姑娘芳名？”
草庐轻烟隐隐，身侧繁花似锦。
那人站在花树下笑语晏晏，眉眼之间安适无比，竟似是又回到了多年之前初入江湖，鲜衣怒马的少年任侠模样。
当日山中初见，他便是如此笑着问我名字的，那时我是怎么说的？
“我叫……琥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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