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区记事

作者:小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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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谋杀


      “韦斯特,再来一杯。”一个粗壮的大汉举起面前的酒杯向柜台那边的老头。
      “喂,里奇,你的酒桶子还装得下吗?”众人哄笑。
      那个人摇摇摆摆地站起来,挺起肥胖的肚子,果真像一个中号的啤酒桶子:“闭嘴,我有钱。这不关你们的事。难道你们让我和那个人老鼠一样窝在那里什么东西都不喝吗?这里可是酒馆。白痴们,少取笑我。”
      他的话使哄笑的众人往一个并不起眼的角落里望去,他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那是个穿着旧风衣戴着帽子的人,从袖管里露出来的双手还戴着皮手套。
      酒吧老板清了清嗓子:“我说里奇,你是要朗姆酒还是要伏特加?”
      “当然是朗姆酒,我的最爱。”
      直到这时,酒吧里才又恢复了喧嚣。
      又有客人上了吧台,在这东区贫民聚居地里居然有很稀罕的STANDARD英语:“请给我一杯白兰地。”
      “加冰块吗?”
      “不加,谢谢。”
      忙碌的老板递上杯子的时候抬起头来,呆了半晌,失声道:“我的上帝,您不是普利斯特莱公爵吗?这里可不是像您这样的好先生该来的地方……”
      “请您叫我瓦伦丁。”穿着呢子外套的褐发年轻人放低声音彬彬有礼地说着,咖啡色的眼睛含笑。
      “好吧好吧,瓦伦丁,你真是不该来这里。”
      “那就得怪我这双腿了,谁让他走着走着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呢。上流社会的社交场合真是虚伪透顶,偶尔过来透透气也不错。何况英国并没有一条法律规定我不能到这里来。”他狡黠地微笑:“而且……苏格兰场(英国警察局)的人也决不会因此而逮捕我。您说是不是,亲爱的老韦斯特?”
      对这个年轻的公爵,酒吧老板无可奈何地摊摊手:“随您的便。”
      年轻人优雅地举杯,向酒吧老板行了一个礼,轻尝了一口:“味道不坏……”然后他背过身去,靠着吧台打量起整间酒吧来。
      这里可以说是整个贫民区最整洁干净的地方了,中间的几张桌子上有搬运的工人和马车夫在一边喝酒一边用扑克赌钱,很引人注目的是较后的那桌上一个特别肥胖的人挺着啤酒桶一样的肚子,他正面红耳赤地和一个脚夫攀谈,一位颇为丰满的女人把手放在那人的肩上,不时粗鲁地咯咯大笑着。
      “那个喝酒的胖子是谁?”
      “你说里奇?他可是这里的常客,名副其实的酒鬼和赌徒,手头上只要一有钱就会跑到这里来呆上个一天半天。”
      “那么其他到这儿来的人呢?也和他一样?”
      “哦,您也看见了,来这儿的人大都是跑跑马路,也挣不了几个先令。有时候也有乞丐和流浪汉过来,偶尔也有报童顺路来给他们的头儿买酒……看见里奇身边的女人了吗,她叫莉莉,家里有个五岁大的儿子等着吃饭,也不得不抄起这种见不得光的生意,您知道上了年纪的妓女也是时常来这里碰碰运气的……”
      “可真有趣……”年轻人放下了杯子,突然注意到角落里的那个人:“啊,那个人看起来可不像你说的这几类……他也就一直坐在那里什么都没做吗?”
      老板看了一眼角落里被风衣遮了大半个身子的人,回过脸有些严肃地瞪向年轻人:“我的先生,您也该打听够了吧,这里也确实不适合您这样的人花这么多时间停留。您没有叫您的马车来吗,先生,我想您的车夫也该等急了。”
      “如果我有什么话问的不对,我想您道歉。我绝无恶意,我充其量也就只是为了满足自己一点小小的好奇而已。不要见怪。还有……我暂时还不会离开,我今天是步行来这里的,没有叫马车,当然也就没有因为等待太漫长而开始打盹的车夫。啊,如果您愿意的话,我还想来一杯白兰地,这酒真是太好喝了。”
      从这个年轻人嘴里蹦出的一串句子巧妙地塞住了酒吧老板的怒气,用一个绅士的弓身结束了和他的对话,迅速挤到人群另一端去了。
      他径直过去,没有丝毫停泄地,年轻人在穿风衣的男子身边坐了下来。“不来点什么吗?这里的白兰地很可口,我刚才就尝了一杯。”他故意向那人摇晃了一下玻璃杯里透明的液体。
      “滚。”低沉平缓的声音从风衣竖起的领子缝里透出。
      “滚?这可不是对待一个好心向你推荐美酒的人的方式……”
      “滚开!”
      “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吗?要知道,在这样一个拥挤的地方能找到一个清静的座位是多么困难……”
      那人这次没有说话,他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嗨,我真的这么令人讨厌吗……?”年轻人失望地耸了耸肩,继续去享受这种和上层社会截然相反的空间气氛,不羁的粗话,女人的矫情,袅袅的烟气酒气比伦敦街道上的雾还要浓。
      深夜了,雾又升上来。
      瓦伦丁·普利斯特莱走出了贫民区的酒馆,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里奇搂着那个胖女人跌跌撞撞地也走了出来,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真是个难忘的夜晚——!”他回头露出一个暧昧的表情,将脱下的外套搭在手肘上,也不再去特意地思考什么,而是在安静冷清的伦敦街头散步。朴素的呢子外套脱下后,浅棕色的昂贵的羊毛衫背心,以及羊毛衫下的雪白的衬衣都显现了出来,衬衣的领口懒懒散散地未扣上,依稀可以看见特属于贵族的清爽的脖子。深褐色的头发半遮在前额,这是一张兼容了温和与成熟的脸。这时的瓦伦丁无论从哪里看来都是个上流社会温文尔雅的绅士,教堂壁画里“加百列”一样的男子。
      “啊——!啊——!”深夜的伦敦巷尾传出两声尖叫,在安静得仿佛死掉了的英式建筑群里特别地刺耳。
      是里奇和那个女人的声音!瓦伦丁一秒也没有犹豫,敏捷地跳过路边的铁栅栏奔跑过去。那绝不是一般的呼叫,那尖叫是才喊到一半就被咽下去,并非有人特意阻止,而是余音虚弱而叫不出来的原因。
      拐角处一转,雾很大,他看见了三个人的身影。
      似乎是里奇和莉莉倒在地上,还有一个人蹲在他们身边,那是酒吧里穿风衣的那个人。
      “喂,发生了什么事?”瓦伦丁正打算靠近。穿风衣的人抬起头来,他的脸仍是在领帽的阴影里,就在瓦伦丁感觉到黑暗中的面孔向他投来寒冷的视线时,穿风衣的人已经在他面前白茫茫如牛乳一样的雾里消失不见。
      瓦伦丁跑过去疑惑着探了探两人的呼吸,又看看他们的眼睛,摇摇头:“这是怎么回事?凶杀?那刚才那个人是在……”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学着刚才那人的姿势蹲下来,目光刚好落在他们的脖子上:“我的上帝呀……”

      “死了?”
      “是的,长官。没有呼吸和脉搏,瞳孔放大。”
      “怎么死的?”
      警员的脸有些发青,两脚直哆嗦,但还是强作镇定地对着自己的上司汇报情况:“脖子上有伤痕,看来是全身血液从静脉被抽干而死的……长官。”
      警长瞪了瞪眼,似是有些难以置信:“是……什么样的伤口?”
      警员嘴唇泛白,他先用手帕擦了擦额际的汗水:“报告长官……是齿痕。”
      警长此刻的表情滑稽到了极点:“阿姆弗莱德,告诉我你是在开玩笑?”
      阿姆弗莱德没有回答,但是更斗大的汗珠从他的鼻梁滑下来。
      警长轻咳了一声,来缓解周围顿时变得紧张的气氛:“那么,是谁报的案?”
      阿姆弗莱德松了口气,这个问题还比较好回答:“是这位普利斯特莱先生。”
      瓦伦丁伸出了右手:“久仰大名,希尔顿警长。”
      警长忙紧紧握住瓦伦丁的手,激动地上下大幅度地摇着:“普利斯特莱公爵先生,我没想到真的是您,见到您真是万分荣幸,虽然这里不是一个什么好场合。”
      瓦伦丁报之一个微笑。
      “听说是您发现尸体的,您能描述一下当时的情景吗?”警长掏出一个小本子,准备提笔记下来。
      “好的……”
      ……
      “这么说您当时是看见了凶手了?”希尔顿警长听完瓦伦丁的叙述若有所思地问。
      “也许吧……”
      “您能形容一下他的外貌吗?”
      “他大约有五英尺半到六英尺半之间,个子相当高。穿一件土灰色的旧风衣,戴着赭色的帽子,手上戴着皮手套,那手套似乎是用相当厚的皮革做的……我所知道的全部就是这些……”瓦伦丁平静地回答。
      “能麻烦您带我们去一趟昨天的酒吧吗?您知道这是公事,又是谋杀案……我们不得不打扰您宝贵的时间……”希尔顿警长慎重地把小本子放进了制服胸前的口袋。
      “没什么好抱歉的,我对新鲜事总是很感兴趣。”瓦伦丁招了招手:“我们走吧,边走边聊。”
      希尔顿和他的助手忙跟了上去。
      无人的街道,雾里的路灯都混糊成了一团一团的光圈,只有三个人的皮鞋敲地的“答答”音。
      “您……您对这个案子怎么看?”希尔顿犹豫了一下,终于开口说。
      “怎么看?”瓦伦丁诧异地反问。
      “没错,您的意见如何?”
      “我只是特别地惊奇。您觉得我会怎么说……吸血鬼?……我不知道,我实在是联想不出其它可能来。”
      一旁的阿姆弗莱德不由又用手帕擦了擦汗。
      希尔顿不耐烦地摆手:“吸血鬼、狼人什么的都是小说家们特意编造的,这个世界上哪会有这种东西?我倒认为凶手应该是个手段高明的人,一定是用了什么我们所不知道的巧妙的办法在短时间内伪造了这一切。”
      “也许是吧……噢,就是这里,我们到了……”瓦伦丁漫不经心地附和,抬头指了指一扇门上的招牌——木制的招牌上夸张地刻着“vampires’ bar”(吸血鬼酒吧)。
      “吸血鬼酒吧?”希尔顿不满地摇摇头。
      还未进门,韦斯特的声音就震了过来:“抱歉,我们已经打烊了,请明天再来。”
      这时的韦斯特正背对着三人擦着酒杯,酒吧里几乎没有人了,只点了吧台上的一盏昏暗的台灯,十步的范围外都是黑的。酒香缓缓溢出,让黑暗都显得特别地暧昧。
      “您就是韦斯特先生吗?我是负责这一区的警长,迈克·希尔顿,这位是我的助手阿姆弗莱德·金,后面这一位我想你们认识,我就不多介绍了。”
      韦斯特疑惑地转身放下了手上的杯子,他细小的眼盯着瓦伦丁:“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希尔顿开口问:“请问您认识里奇和一个叫莉莉的妓女吗?”
      “当然认识,他们常来。怎么了?”韦斯特用身上的围裙拭了拭手,走近。
      “他们死了。”
      “什么?!死了?可是他们刚刚才从我这里离开。”韦斯特难以置信地给自己倒了杯酒,整杯喝了下去。
      “没错,他们就是离开这里之后才死的。”
      “怎么死的?谋杀?”韦斯特小声问道,仿佛是在询问什么不该问的事。
      “是的,的确是谋杀。”希尔顿肯定地说。
      韦斯特扬眉:“呵,这可就挺奇怪的了。像里奇和莉莉这样的小人物谁会想去杀他们?除非是那个人疯了……”
      “事实是普利斯特莱公爵先生在案发的当场看见了一个穿风衣的男人逃走了,而且听说他今天也曾来过您这儿,所以我们想向您打听一下他的情况。”
      韦斯特惊呼了起来,厌恶地打断希尔顿的说话:“你们怀疑他?不——!您一定是弄错了,我可以用我的性命发誓,他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为什么?”瓦伦丁问。
      “没有为什么,他不是那种人!”
      “那么您觉得他是哪种人?”瓦伦丁穷追不舍。
      韦斯特双拳猛地锤了一下吧台:“这可不关你们的事!”
      接着,韦斯特的衣领就被揪了起来,希尔顿的音量大到能震破人的耳膜:“你最好弄清楚!这是一桩谋杀案,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推掉的。……这是两条人命!两条!”
      韦斯特瘫软下来:“好吧,我说……”
      阿姆弗莱德为他搬了张椅子,扶他坐好。
      ……
      “他叫罗伊,我不知道他姓什么。我是在一年前认识他的,那时候我还有个儿子……他在她母亲死后一直和我相依为命……直到那天……他突然失踪……我发疯似地找了遍了所有的地方……
      就当我快要绝望的一个礼拜之后……他回来了……是被一个穿风衣的人抱回来的。
      那天我的门被突然撞开,他们就这样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人把我的儿子往地上一放,什么都没说转身就走。
      我儿子全身是血的,我那时候昏了头,几乎要拿刀冲过去把那个人杀了,但是我儿子拉住了我,他说:‘那不是罗伊的错,他救了我’。
      我才知道这个穿风衣的像流浪汉一样的人叫罗伊。
      我看着他慢慢地走,右腿有些跛,他走过的地方都有些血迹,他受伤了……我猜也许是为了救我的儿子……
      后来,我儿子因为伤势过重死了,我就开了这个酒吧……罗伊常来这里……他不说话,也不喝酒……他只是来这个地方不定时地坐一坐……仅仅是这样而已……
      ……他不可能杀人。”
      韦斯特说完,把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中,吧台上的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瓦伦丁和希尔顿对望了一眼,仿佛是做错了什么事,他们也许不应该让这样一个孤独的老人提起丧子的过去……
      “非常感谢您的合作。”希尔顿有点笨拙地在临走时向这个老人最后致意。
      冷夜没有风,雾依旧浓得像牛乳一样。
      瓦伦丁沉默了良久:“希尔顿警长,你认为那个人是杀人凶手吗?”
      “这不太好判断,首先韦斯特的儿子到底是不是那个人救的还很难说,或许是他儿子说了谎。再就是救人与杀人之间没有太大的关系,一个救过人的人也有杀人的可能。不过在得到充分的证据之前,这个人还是嫌疑犯。”希尔顿正了正警帽。
      走到一个分岔口,希尔顿停下来:“那么普利斯特莱公爵先生,我们就在这里分手吧。我和阿姆弗莱德还有事要回警局一趟。”
      瓦伦丁含笑点头:“如果这个案子办完了别忘了告诉我,如果有什么帮得上忙的带个口信过来,很高兴认识你们。”
      “我们也很荣幸。”
      希尔顿和阿姆弗莱德分别和瓦伦丁握了手,然后往另一条路离开。瓦伦丁随意地撩过挡住视线的头发,向市郊走。
      大雾遮罩着一大片土地,夜色里矗立着一个庞大的黑影,碧绿的藤蔓攀缘在两头都望不见边的围墙,高达数十英尺的白色的铁门缓缓开启,瓦伦丁走了进去。门内整条路都突然亮起了灯,通明地照着宽阔的草地和大路,远处的黑影也亮了起来,从下面到上面一层一层地,灯火从窗口穿过雾气透出,接着底层射出一束光,然后扩大成一片——门开了,可以看见里面铺着红地毯的大厅和楼梯。——古时某个王侯的城堡如今已经是一个美丽堂皇的庄园。
      “公爵先生,您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连一辆车都不叫就自己一个人出门……要是遇上了强盗那可怎么是好?”柔和的女音飞快地在他的耳边响起来。
      “我亲爱的艾琳娜,我不是回来了吗?难道你忍心让我这个奔波疲惫了一夜的人一进家门就得受你严厉的斥责吗?”瓦伦丁进门的时候有侍者从他手中接过了外套,用餐盘递上一杯咖啡,他喝了一口然后放下:“谢谢。”身后的大门被关上。
      他不得不有些无奈地去看那个年轻的女管家。她正从大厅墙边走来,那里挂满了各种上代公爵肖像油画。
      “公爵先生,请您回答我,您到底是去了哪里?”
      瓦伦丁充耳不闻地越过她身边沿扶梯上楼,对身边紧跟的侍者说:“知道吗,今天我可是度过了一个非常难忘而且迷人的夜晚……”
      “难忘而且迷人的夜晚?难道说您去了那些风月场所吗?您毁灭的不只是您自己,您可是毁了普利斯特莱家族的名誉啊!这关乎到家族的名誉!公爵先生!您听到没有!公爵先生——!?”
      瓦伦丁塞住了耳朵,迅速地上了楼梯,只留下大厅里暴跳如雷的漂亮管家:“我累了我累了,有什么话请我们的甜心明天再对我说吧……”
      “您要我说多少次您才会明白——我不允许您叫我‘甜心’!”
      “不叫‘甜心’,那么好吧。叫‘宝贝’怎么样?”瓦伦丁恶作剧的腔调从楼上的套间里传来。
      “公、爵、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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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改掉!!!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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