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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通常来说，每个人对于幼儿时代的记忆，都是模糊不清的。也许，在用力回忆的时候，可以抓到一星闪光，一丝片段，却不可能记得出生以来，直至1岁的记忆。
那是人脑尚未发育成熟的缘故。
可是，奇妙的是，我全都记得。
我记得医师隔着我栖身的暖箱说话，而我的父亲为身为早产儿的我奔波劳累。
养一个先天体质不好的孩子，总是非常辛苦的，以父亲身为电台摄影师的薪水，并不足以支付。
我记得父母为此烦恼，而后争执不休。
最后，母亲做出了妥协，她带着刚刚好转出院的我来到乡下，交给外祖父一家照料，而后返回东京，照顾父亲。
这以后，我有两年多没有见过父母。
……
“小让，妈妈很想你，真想好好抱抱你……现在爸爸在很辛苦地赚钱养家，所以妈妈要在边上做好贤内助呐。乖，等这边安定了，妈妈就立刻跳上列车去找你。小让会乖乖等着妈妈的，恩？我知道，小让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即使在录制过程中有些变掉，母亲的声音仍然是温柔多情的。听她说话，仿佛有温暖的光照耀在身上，全身都笼罩在暖流中。
可我等了又等，她承诺的“马上就来”，从没有兑现过。
……
时间如流水般匆匆而过，我也到了可以握住木刀的年龄了。
可惜，似乎是担心我的身体，家人并没有让我接触武术的意思。
不满四岁的我躲在门后，偷看外公手持白布擦拭刀刃。
“想试试么？”宽大的手在头顶揉了揉。
抬头一看，是舅舅。
被抓包后的我脸色通红，但还是认真地点了头。
5岁那年的夏天，我跟在外公身后，小跑着穿过庭院，灿烂的阳光穿过树叶遮蔽，在脸上留下温度。
我终于踏入了奈良崎家传的武道场，开始入门训练。
训练说起来，也只是对体能的锻炼。凭我的身体条件，是不被允许尝试对抗练习的。
“等你领悟了刀的境界，再学习向人挥刀也不迟。”
操练学生时，外公是个严格的导师，对于动作的要求十分高。我被停留在基础练习阶段，就这么度过了五岁的夏季与秋季。
每日清晨晨练，挥刀至早餐时间。用餐完毕后，是文化课程，由舅母担任讲师。
下午到晚上的时间仍然用来练习基本动作，舅舅会在边上看着，根据我的身体状况，随时叫停。
好吧，我是个病秧子，总要多保重健康……
练习持续了两年，大大超过家人的预期，但我知道这点时间还远远不够。
剑道、柔道、空手道、合气道，能找到的格斗种类，我一样样去尝试着。
那真是非常认真求学的一段经历吧！也是那个时候开始，我给人的印象从体弱的需要照料的小豆芽，转变成健康的爱武术的孩子。
然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在乡邻眼中，我成了奈良崎家的孩子，而父姓的“椎名”，似乎被刻意遗忘了。
9年的时光就这样奔流而过，转眼，我迎来了10岁的生日。
也许是深山绿水空气清新，适合修养；也许是长年累月的锻炼提高身体的抗性。总之，这一年的生日礼物大概是最让大人们放心的一件：
医生彻底检查过我的身体后，确认我完全是一个健康的孩子了。事实上，医生的原话似乎说，我比同龄人，要更健康一些。
这是好事，所有人都在为我高兴……而我，似乎也应该高兴才对的。
可是，为什么，我会感觉到离别的预兆呢？
几天后，东京那边迟来的邮件给了我答案——不久前，父亲获得了职位上的晋升，工作安定了。于是，他希望把我这个多年未见的体弱的孩子接到东京，全家团聚。
“房子已经看好了，是精装修的成品房。爸爸已经在商量家具了。妈妈觉得你会喜欢蓝色的窗帘……真想早点看到你，小让也是这么想的吧？”
家书很长，从头到尾是母亲的笔迹，字里行间洋溢着喜悦和期待。
这明明应该是让收信人感动的话，为什么我却那么害怕？
手不受控制地松开，写满字的信纸缓缓飘落到桌上。
伸手，一把抓过装邮件的纸盒子，裁开封口胶带——里面装着9年不变的录音带。不用播放出来，我知道这里装满了一年来母亲的思念。
也是，母爱的证明。
可惜，也只有母爱。
信的内容自然是要给家长过目的。外公看完家书，将两张密密麻麻的纸页摆在一边，而后招招手：
“来。”
挪过去，端正地坐好。
脑袋被按住，狠狠压了一下，我立刻被按倒在榻榻米上，额头碰地。
“你干嘛！”怒气直线上升中，我揉着额头，“红了！肯定红肿了！”
“小孩子别学大人皱眉板脸，看起来太呆了……”
我捂着头跳起来：
“什么叫看起来太呆了啊啊？我的脸哪里呆了！你才是一把年纪了还捉弄人……唔！”
外公再次按住我的头顶，却没有用力，而是轻轻拍了几下。
接着，他做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动作——我被一个温暖的怀抱笼罩了，惯于持剑的手高温而僵硬，在我的脊背上轻轻拍打。
“让，你是怎么想的呢？”
“恩？外公说什么？”
“你想不想去东京？”
“我不知道，选不了……”
“啊，那就慢慢来。有什么想说的，尽管找我们来聊——我，你外婆，舅舅，舅母，我们随时听你说。”
“恩……好。”
虽然奈良崎道场的各位都给了我选择的权利，远在东京的父母们却等不了了。
生日过去后的第九天，母亲单枪匹马出现在奈良崎宅。
再后来，我也就失去了任性的权利。
离开前的最后一晚，我钻进了储藏衣物的大橱柜，把自己藏了起来。
躲在里面大约有半小时的时间，接着，是外婆找到了我。
她牵着我的手，一路把我带进浴室，洗去了沾到的灰尘，又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我套上妈妈带来的新衣服，试着抬抬胳膊，刚刚好，但是穿习惯和式的宽松衣物，这一身使我很不适应。
“小让啊，到了大城市里，肯定有不习惯的地方。到时候多看看，多听听，逐渐就懂了。如果遇到不明白的事，可以回到家里，找妈妈问明白，懂吗？”
“勤于律己，自省修身。我不能给妈妈添麻烦。”
“没错，小让是多么听话懂事的孩子，你会成长为一个男子汉。外婆看着你长大，不知道还能看多久……”
“我会回来的。妈妈说，那边的学校有长假，我会回来看你们的。这里是我一辈子的家！”
彼时，我沉浸在外婆的怀抱中，哭地稀里哗啦，以至于忽略了门外逐渐远去的脚步声。也没料到，这是我们母子不合最早的起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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