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

　　迎面刮来的风本是冰冷刺骨的，吹在脸上却觉得热得发烧；路上的街灯忽远忽近地旋转着梦幻的黄，朦胧地像透过琉璃万花筒的光。

　　她明明没有喝酒，身子却软得像泥、脚踩在云朵里；身边的人搀着她，应该是在照顾她吧？她费力地想睁开眼睛，看清楚身边的人是不是顾梓聿，但，是夜色太黑吗，否则她的眼前，怎么会什么也看不见？

　　年轻人的口哨声和尖叫声与他们擦身而过，她.裸.露在外的肌肤触碰到了呢料的质感，已经迟钝的无法运转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警觉——大街上的喧嚣渐渐远去，寒意慢慢从脚踝蜿蜒而上，她又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心底才隐隐约约觉出不对劲来：

　　她这是在往哪儿走？

　　李知恩勉力张开口，她的唇舌已经用尽最大努力，磕磕绊绊地拼凑出句子：顾梓聿，是你吗，我怎么了，我…

　　她并没有碰什么奇怪的食物，也没有喝酒，不过是几杯糖浆兑的气泡水，没理由喝成这样。她费尽气力摆动唇舌，说了几句话，事实上听起来却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嘟哝。她久久没等到回答，而身旁贴着的那具身体，紧紧攥住了她的肩膀，很热，热的发烫，烫得她疼。

　　又或许，那个人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耳朵听不太清声音，可那条用力挽着她、几近于拽的胳膊，肌肉虬结，不像是顾梓聿的手臂。李知恩狠狠咬着自己口腔内侧，疼痛带来了一瞬间的清醒，然而一瞬过后，更深的浑沌再一次浪潮般涌来，令她沉沦。

　　这个舞会里说起来大家都是参会的代表，但大部分人都只和自己会场的人混了个面熟，李知恩参会时又很低调，在场认得她的人估计也就十几人，顾梓聿找人的动静根本没怎么引起大家的注意。杜若钦在第二次看到他走到自己附近转圈时，忍不住问道：“怎么，还没找到知恩吗？”

　　“没。”顾梓聿草草摇了下头，目光仍在人群里逡巡。

　　“她是不是先回去了？”

　　“不，她才发了短信给我，说要跟我一起回去的。”顾梓聿挠挠头，眉头紧蹙，“我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呢？”

　　“我给她打个电话看看。”杜若钦摸出手机，顾梓聿摇摇头：“我打了好几个了，一直都是占线状态。”

　　“这…应该没什么事吧，会不会是她手机没电，又累得不想等你，就先回去了？”一旁的田元元插了句话。

　　“不会的，那她认识你们，也至少可以和你们说一声啊，一声都不交代就走了，这不像她。”顾梓聿心里越来越没底，三人都没说话，气氛一下凝滞，但是周围的欢呼声却越来越大声，田元元抬头一看，舞会进行到尾声了，安东尼奥正在台上做最后的致辞。

　　黛西看到了顾梓聿，捧着一杯酒走了过来，却是先和杜若钦打了招呼：“Hey，钦，恭喜你。”

　　顾梓聿本来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就准备转身离开，他想着先回酒店看一眼，说不定李知恩确实先回去了呢？黛西却笑着又对他说：“恭喜，顾。”

　　这喜从何而来？三人面面相觑。杜若钦首先回过神来，一脸隐隐地不敢相信，指着顾梓聿问了一句：“O、OD ？”

　　顾梓聿一下子也有点懵：OD，Outstanding Delegate ？杰出代表？

　　黛西神秘地笑了笑，摇了摇手指：“Nonono~”

　　想来也是，自己怎么可能运气这么好？顾梓聿挤出一个笑容，没有多和黛西寒暄，背着自己的琴，快步走出了大厅，身后隐隐约约还传来田元元的追问声：“ Is he honorable mention ？Or … No way，he can’t be the best delegate，can he ？”

　　这个会场今天结束的时候已经颁发了委员会奖项：Best Document Writing 最佳文件写作的奖项已经顺理成章地颁给了林亦凡，他不仅是这次最后通过的草案的主要起草人，立场文件也写得特别好；而为了平衡，Best Position Paper 最佳立场文件的奖项颁给了一个来自南美的女生，她在会议中没有什么太出色的发挥，但文件写得确实不错；Best Speech 发给了康拉德的一个学生，整个会议中都是他一直冲在前头替埃尔斯吸引火力和圆场，这屁.股擦的也是够累的；Best Role Play 则是颁给了华纳的代表——他真是下了血本了，出席会议的时候穿的是华纳的传统服装，甚至还自费印刷了带有华纳特色的书签和一些小礼物做伴手礼。

　　这些思绪很快就从眼前飞过，顾梓聿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经过大堂，突然灵光一现，立刻跑过去问前台经理：“你好，我联系不上我朋友了，请问可以查看一下你们的酒店监控吗？”

　　“抱歉，”对方一脸严肃地回答，“在索伦，监控摄像头的安装有严格规定，在相对私人的空间安装摄像头是被严令禁止的。我们酒店也非常重视保障客人入住的私密性，因此只有在酒店大堂和停车场有监控。”

　　“酒店大堂？”

　　酒店大堂也可以啊！可以看到李知恩是否出去了。顾梓聿立即追问：“作为在你们这个酒店主办的活动的参与者，我是否有权利观看监控录像呢？”

　　“对不起，您没有这个权力。”对方摇了摇头，很有技巧性地结束了和顾梓聿的对话，重新坐回位子，埋首检查起面前放着的表格，好像在审阅一份牵扯了百亿索伦币的合同一样。

　　顾梓聿气急，却也束手无策，知道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持外国游客护照的未成年人，他根本没法做什么，估计只有警方调查才有权力查调监控录像吧，他只能加快脚步，几乎小跑地往住的酒店跑去，寄希望于李知恩已经回酒店了。

　　就刚出后湾酒店没几步，手机铃声大作。顾梓聿一下就想到了是李知恩的回电，看都没看手机屏幕，立马接起：“喂，你在哪儿？”

　　“…喂，是我。”

　　顾梓聿结结实实吃了一惊——电话那头传来的是方灵烨的声音。

　　“我正好经过你开会的这块地儿，你们不是会议结束了吗？我想着你要回去了，带了点纪念品给你。”

　　其实，方灵烨不是“正好”经过这儿的，他是特意守在这儿的。尽管他理智上明白该和顾梓聿保持距离，但想着将来两人估计也很难有机会再见面了，正好他今天得了一件湖人队比科亲笔签名的球衣，他就干脆拿来送给顾梓聿了，他还记得以前打球的时候，顾梓聿最喜欢学比科的后仰跳投。

　　“你在哪儿呢？我还有点急事…”话没说完，顾梓聿就看见方灵烨在不远处朝自己招手，他三两步跑过去，方灵烨就接过话头：“什么急事啊，我刚刚等在这儿的时候还看到我一同学抱着一美女出来呢，哇塞那一头淡金的长卷发，我跟你说你是没看见，就跟蜂蜜的颜色一样，太美了…”

　　糟糕，“等在这儿”说漏嘴了。方灵烨赶快住口，却看到面前的顾梓聿脸色不对劲。

　　天知道顾梓聿从没有像现在一样感谢过方灵烨的话痨，他听见那个“就跟蜂蜜的颜色一样”的形容的第一秒，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一阵战栗就像过电一样打过他的身体，他能感觉到自己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那女孩长什么样？！”

　　“就，就，好像蜂蜜一样颜色的长卷发啊，哎我就记得头发了，因为真的挺少见的，”方灵烨有点被顾梓聿吓到，说话结结巴巴。

　　“然后呢？！那女孩，她穿的什么颜色衣服？是裙子还是裤子？”顾梓聿使劲按着方灵烨肩膀，一脸急切，方灵烨隐约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说话的速度也快了起来：“我没看见她的脸所以不知道长什么样子，但我记得她的大长腿很直很美！我都能看到腿…那她一定穿的是裙子！诶，我印象里她穿的衣服应该是黑色的，对，黑色的裙子！”

　　没去理会方灵烨话里的意思，顾梓聿确定那个女生就是李知恩！从这个酒店里出来，蜂蜜色长卷发，黑色，裙子，这里每一条都和李知恩吻合，其实蜂蜜色长卷发就可以大概确定了，参会的代表里，只有她有这样的头发。

　　“那个女生有危险！你说和她在一起的人你认识？”顾梓聿扫了一眼手机，现在离他结束表演已经过去快半个小时了，他一把抓住方灵烨，“你什么时候见到他们出来的？把那个男的电话号码给我，我去找她。”

　　“有危险？”方灵烨一下子明白了，孤男寡女能有什么危险，无非就是那点事。他快速回答：“他俩很早就出来了，至少也有半小时了，那男的叫埃尔斯，我们学校的，哦，对，他应该是也参加了你们这个模联。”

　　“埃尔斯？！”顾梓聿眼前马上晃过那张自命不凡的脸，心一下凉了半截，这几天下来他太了解埃尔斯的脾气了，他要的东西必定要到手，不论是用什么手段，“咱们得报警，给警察他的电话号码…”

　　然后查出他的位置…

　　话还没说完，方灵烨已经把手机屏幕放到他眼前，顾梓聿目瞪口呆地看着屏幕上的定位：“这是…”

　　“埃尔斯所在的位置，或者准确点，他的手机所在的位置。”

　　“那报警…”顾梓聿话又没有说完，方灵烨收回手机，一条腿跨上自行车，一踩踏板，“你知道索伦这地出警有多快吗？定位离这里一公里多一点，我们骑过去就两三分钟。”

　　话音还没落，两人已经窜出老远了。顾梓聿紧紧抱着方灵烨的腰不撒手，大冬天的坐自行车，他穿的可是单裤，在这没有暖气的室外的自行车后座上，屁.股冻得不行，而方灵烨这车骑得就跟头疯了的公牛似的，他要是不抱紧点，屁.股都能被颠掉喽！

　　“怎么样，爸爸这车开得不错吧！”方灵烨顶着迎面的狂风大喊，被风吹的眼睛都睁不开。顾梓聿蔫坏地把头脸藏在方灵烨背后，翻了个白眼，不甘示弱：“乖儿子，爸爸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改行当了黑客啊！”

　　这种互叫“爸爸”的幼稚行为却让男孩们乐此不疲，仿佛这能让他们忘记寒风和骤雨。

　　“爸爸就定位个手机号还需要啥技术？每个WiFi热点都有一个唯一的地址，只要他的手机打开了WiFi，连没连上都无所谓，用服务器检索每个WiFi热点的地理位置，然后根据信号的强弱程度，通过三角定位，就可以推算出手机的位置。之前我们学校计算机教授就在街上喝咖啡，被抢了公文包电脑，就是他这么自己找到的。”

　　方灵烨仗着顾梓聿不懂三角定位，半真半假地胡乱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其实就算这个方法可行，又哪里是普通人可以轻易私自定位的？他很快岔开话题：“咱们快到了，待会儿搁前台就说是他俩的朋友啊，算了，我来说。”

　　顾梓聿有点困惑，这家伙怎么现在讲话带着一股北方佬的腔调？不过现在不是问十万个为什么的好时机，他不想吃进一肚子风，就紧闭着嘴，“嗯”了一声权作答应。一想到李知恩那看起来成熟其实呆呆懵懵的性格，他就忍不住心焦——这晚了半小时过去，他们赶得上吗？

　　“没事，他俩是走路过来的，这路上打不到车，他俩至少也得走个十五六分钟，那女孩又都醉的不省人事了，肯定更慢，再加上开房、登记…”方灵烨一踩刹车，狠狠颠了顾梓聿一下，“到了，就这！”

　　方灵烨一马当先冲进去，顾梓聿扫了一眼这个“Green Park Inn”，也跟着冲进去，就看到方灵烨一脸没脸没皮的笑，拿着手机跟前台侍应生示意：“…他忘了告诉我房间号了，这人就是不靠谱！我打不通他的电话，要不然就让他亲自跟你说一声，估计这家伙睡着了。要不你看看这号码，是 Eayrs 登记的没错吧，他肯定说过要让你们带我们上去的，喏，这是我的证件…”

　　也不知道方灵烨怎么瞎编的，或者是他们遇上的侍应生是个新手，也没什么警惕意识，很痛快地就给了他们房间号码：“203 A。”

　　“Thanks bro ！”方灵烨学着最近大火的饶舌明星做了个标志性的手势，没想到对方居然也是粉丝，很兴奋地给了个回应。顾梓聿用万分之一秒想了想，把琴盒脱下来放到台面上：“我们马上回来，这个太重了。”

　　“OK。”侍应生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又坐了回去，看着两个人“快乐”地去找自己同伴，拿出了刚刚偷看的手机，继续刷起短视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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