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

作者:水上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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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军训



      顾梓聿从来没有意识到,鹿城的夏天有这…么…热...

      早上十点,烈日当空,水泥地上仿佛在冒烟,顾梓聿站在队列里,脑子里都是一团浆糊。

      已经出伏了,天气却还热得像三伏天,偏偏这次军训,一直是鹿城常客的台风却从来不曾屈尊莅临,一班的学生们没有喘息的契机,只能直挺挺地站在队列里,像一尊尊无知无觉的石像,接受太阳的检阅。

      真像是要被太阳晒化了,汗水从额头上流下,斜斜划过眼角,酸辣的蜇疼感,顾梓聿不敢或动——抬手去擦是要打报告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特别厌恶这种形式,喊一句报告简直像能要了他的命似的,他宁愿忍着。

      说来好笑,放眼望去,大部分学生都在休息,或撑着伞,或在树荫下乘凉喝水,唯独一班的学生没有休息。在气象局每天都会发布高温橙色预警的前提下,他们是第一个集合训练的,也是最后一个解散的,用教官的话来说,“你们的队伍是一团一连的队伍,是尖兵连,是继承了优良传统的,当然要要求更严格”。

      天可怜见,他们不过是标号一班而已,怎么就变成了体质远超其他学生的尖兵?这样学校与教官沟通方面的“不谐”,自然不会有人发现纠正,于是事情就演变成,一班成了专被教官挑刺的对象。昨天还因为个别同学的训练姿势不标准——其实不过是齐步走时手抬起的角度不合格,全班都被罚在全校学生面前坐下起立,反复几十次,而且要求3秒坐下,1秒起立,还让隔壁普通班的在旁边计数。

      从一进校来就隐隐感觉到学校资源倾斜的不平等,普通班的学生怎么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之前总觉得被这些竞赛班压的很不服气,此时见到一班的“天之骄子”们出糗,自然是很开心,一边想笑一边计数,憋得很辛苦。

      顾梓聿是个很矛盾的人,他在某些方面可以说是很听话,甚至堪称是顺服,可在有些方面又有不合时宜的反骨。他看起来面无表情,却在心里疯狂嘲讽:这样的训练,这样的惩罚,究竟有什么意义?也许教官认为这样能锻炼学生的意志,可在这样的高温天气下训练,无异于拿大家的健康开玩笑。

      今天已经是军训的第三天,从早上七点,先跑操,一边喊口号一边跑了两千米,然后从八点就在这站军姿,中间不过休息了五分钟。穿着厚重的军训服,大家都是汗如雨下、苦苦支撑。可是看起来,自己周围这群人都是好强的人,即使已经腿脚打颤了,也要咬牙坚持到下一秒,再下一秒。

      他不想认输,于是他学着切割开□□和精神的联结,把目光投向不远处地面上一个小凹坑,放任自己的神思出窍,努力把它想象成古罗马的斗兽场,血腥的角斗正在上演,失败者断了气,被拖出场地,在地上留下长长的暗黑血痕,猛兽则张露出血染的獠牙,涎水贪婪地滴落在沙地上…张瑾妤,现在应该更累吧?

      毫无察觉地,顾梓聿的思绪就从这个小凹坑飘到那个女孩身上。尽管两者完全风马牛不相及,顾梓聿一点儿都不在乎自己的心思为什么如此的飘忽,可能是因为,想着那个女孩,比起想象一个无稽的斗兽场更能让他放松些?

      那样一个女孩子,虽然也未必就很娇弱,但他总是忍不住要担心,担心她在那样一个“士官学校”会经历怎样的辛苦磨砺?如果,眼前的军训已如此难熬。为了成为一名“士官”,在一个注定会有更多磨砺和考验的地方,她会受累、跌倒、甚至受伤吗?有人会在她旁,关心、照顾甚至久久挂怀吗?

      嗯?顾梓聿的余光扫到一个影子晃了一下,他正还有些懵然,一声暴喝马上把他的神思从十万八千里外揪了回来。

      “谁!” 那个个子不高、精瘦、脸庞晒得通红的教官大喝:“不打报告,谁敢乱动!” 一边另外一个教官听到,也急步走过来,两双鹰隼般的眼,就像探照灯似的往队列里扫着。

      他们一个班级列了四队,女生两队男生两队,按从矮到高排,女生排在男生的前面。顾梓聿眼角瞄了瞄那个影子,是个女生,只打过几次照面,他不熟,连名字也不太记得。从背后看过去,黑色长发,扎个马尾,瘦高的背影似曾相识。他不敢乱动,只不动声色地,微微抬起眼,看向教官。

      教官踱步走到女生队列间,故意将脚步放慢,又放得极重,鞋跟“啪哒”、“啪哒”地,就像碾在曲子洋的心上。她听着教官生气地喊道是谁乱动不打报告,心都差点冻住了。她恐惧地低着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刚才她实在是被太阳晒得头晕眼花,又一直僵站着,腿抽筋了,才不自觉地晃动了一下,完全忘了打报告,可现在?她想到昨天那个没有打报告的同学被罚跑圈,她在一旁看着都替他痛苦——她实在没力气了跑不动的!她该怎么办?

      教官见没有动静,脸色更差了:“是哪个,敢做不敢认?站出来!不站出来全连再站三个小时!午饭也别吃了!”

      曲子洋一抖,觉得手脚发凉,她本来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想要站出来承认的,可听到教官这么一说,她更害怕了。

      大家都已经站了一个早上,没有好好休息过,积攒了一肚子怒气,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扔出来,简直要炸了锅了。幸好大家都还比较成熟,懂得强自按捺情绪,只管好自己的站姿。曲子洋感觉到旁边的女生似乎看向了她,带点隐隐的责怪,暗暗的催促,她整个人腿都软了,想站出来,脚都挪不动;勉力抬起头,想打报告,嗓子却干涩发不出声。

      顾梓聿也不知道是脑袋哪根筋搭错了,见到那女孩贴在裤缝边微微发抖的右手,一股热血就冲上脑来,也许是那女孩似曾相识的背影吧,隐约和他脑海中那个女孩的背影相合重叠。不顾他旁边张铎惊异的目光,顾梓聿一步向前,响亮大声道:“报——告——教官,刚才是我动了。”

      不用说就能看得出来,教官很生气,他紫红的脸膛几乎要转为黑红了——他明明看到是女生队伍里有人动,谁想到站出来的是个男生?一句粗话就爆了出来:“你.他.妈的逞英雄是吧!不仅没有集体意识还爱出风头!不就是想在女生面前现吗?爱现我让你现个够!跑去!让全场的都看你跑!”

      顾梓聿其实还挺平静的,他原先就还挺看不上这些教官们,也不是说看不上,就是没太把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不像有的同学,对军人有一种盲目而狂热的崇敬感和追捧心,一般教官说什么,他也就照着做,不是全心的服从,只是懒得给自己找麻烦罢了。

      说是教官,其实人年龄跟他们差不多大,没读几年书想着吃军饭就入伍了,还没什么自己的想法就已经被宣传训练所洗脑,成为彻头彻尾的国.家.机.器。就这几天看下来,简直每个教官都是个没头脑不高兴,只不过他们这位“现管”更暴脾气一些。他顾梓聿什么没见过?偏偏是硬的不吃吃软的。

      对于顾梓聿来说,比起深蹲跳、俯卧撑,跑圈也不是什么很痛苦的事,可能对教官来说,惩罚的意义是让他在操场上丢人现眼。但问题是,这对其他脸皮嫩的学生可能是一个很严厉的惩罚,不过顾梓聿,他的初三已经够“丢人现眼”了,“每况愈下”的成绩和“吊儿郎当”的态度常常成为同学们无聊生活中的调剂品。那时的他尚且还过的优哉游哉,更何况是现在脸皮已经厚了不止数倍的他?

      顾梓聿顺从地从队列中跑出,开始绕圈。他跑的不快,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似乎并没有把惩罚放在心上。教育部的施政纲领中,明文规定了军训的目的是通过严格的军事训练提高学生们的思想政治觉悟,激发爱国热情,培养艰苦耐劳、刻苦奋斗的坚强意志和集体主义精神,增强国防观念和组织纪律性,养成良好的学风和生活作风,锻炼身体,并掌握基本的军事知识和技能。

      但在他看来,这样由站军姿和队列练习等简单科目组成的训练,不但与“掌握基本军事技能”毫无半点干系,更不能激发所谓的“爱国主义热情”,顶多是令女生们多消耗几瓶防晒霜而已。

      几乎全场的或正站军姿、或正休息的学生都在向跑道上那个身影行注目礼,教官看着顾梓聿仍不紧不慢地跑着,气急败坏地大吼道:“给我他.妈.的跑快一点,今天早上没吃饭是不是!像个娘们一样!”

      一群女生们听到“像个娘们一样”这样明显有歧视性的话,也不敢做出什么反应,只能愤恨地皱皱眉头。顾梓聿从善如流,马上加快了步伐,可是远处看起来,他虽然迈步的频率加快了,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很放松很自然。教官真是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刺头儿,有哪一个被罚跑的人不是苦大仇深、欲哭无泪?这个小兔.崽.子倒好,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这简直是对他的挑衅!

      顾梓聿转过一圈跑到教官跟前,问道:“报告教官,我还要跑几圈?”他心里想着,一圈400米,有个三四圈最多了吧?教官冲着他吼道:“废话什么!继续跑!直到我喊停为止!”

      这……

      顾梓聿在心里哀叹了一声: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了,跑到停为止,那鬼知道要跑多久?他慢慢深呼吸,吸气,吐气,把节奏慢下来,接下来还有得跑呢!

      顾梓聿完全不知道,队列里,曲子洋眼睛都湿了。开学第一天,她搬不动书,就是这个男生帮的忙;而现在,又是他替自己解围,却被罚跑。她心里又酸又痛,却又有一点淡淡的甜蜜。尽管她真的很害怕教官,但她更不是那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为自己受过的人。看着男孩在操场上跑动的身影,她实在忍不住出了队列,跑到教官身旁,鼓足勇气说:“教官,其实是我动了,不是他。我刚才脚抽筋了,所以没站稳。”

      女孩子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楚楚可怜地,她心颤颤地,等待着教官的怒火倾泻到她身上来。然而,出乎意料地,教官只是狠狠剜了她一眼,就叫她归队,然后继续盯着罚跑的顾梓聿。

      “教官,他没有错,也让他归队吧。”曲子洋并没有如释重负地回到队列里去,而是小声地求情。顾梓聿已经跑了第三圈,看着他渐渐跑过来的身影,教官不动声色,把曲子洋晾在一边,面向一班说:“这个同学,我罚他不是因为动的时候没打报告,而是他太没有组织纪律性了!军队里从来不流行代人受过这一套,既然他敢站出来,就要敢当!”

      曲子洋看着都要哭了,不,她是真哭了。她不敢哭出声,只是倔强地仰着头看着教官,眼泪无声地淌下,也不去擦,很快,塑胶地上就有一点一点暗色的痕迹。

      教官虽然对着男孩子下的了手,可是对于娇滴滴的女孩子还是比较怵的,更何况现在这个女生还掉起了金豆豆。教官有点头疼,硬邦邦掷出一句“瞎流什么马尿!”,但很快他就发现女孩子是不能骂的,因为曲子洋的眼泪有越流越多的趋势。他苦恼地咬咬牙,终于受不了女生的眼泪攻势,一挥手,叫曲子洋去把顾梓聿叫回来。

      顾梓聿看着那个眼睛都肿了、满脸都是眼泪的女孩子跑过来,有点啼笑皆非——挨罚的也不是你,你哭什么呢?他慢慢停下脚步,等到了跟前,他掏出口袋里的纸巾递给曲子洋。女生顾不上矜持,抽噎着接过纸巾,粗鲁地把脸抹了一遍。

      他数了一下,不多不少刚好跑了四圈,还可以,他慢慢走回队列,女生低着头跟在后面。

      喉头有点淡淡的血腥味,衣服都汗湿了,贴在身上怪有些不舒服的。他看着教官,终于是先垂下眼,打了报告,任由教官来回打量几眼又冷嘲热讽几句,才回到队列里。

      如果知道教官是这样“眦睚必报”的人,如果有后悔的机会,顾梓聿一定会乖乖听话,决不会露出半点不屑的神情。然而,太晚了。之后的每一天,顾梓聿都成了教官的重点关注对象,踢正步时脚抬起的高度,汗流下来时不能皱眉,向后转慢了几秒…几乎是能挑刺的不能挑刺的都挑了,不仅顾梓聿被搞得筋疲力尽,大家都人心惶惶,每天放饭时间居然是最幸福的时刻。

      十天终于过去了,对于顾梓聿来说就仿佛是过了一个世纪。他看着被同学们围绕着舍不得走的教官,心里撇了撇嘴,但还是走上前去,略略敷衍地表达了一下不舍之情。他没有想到,那个个子不高、脸膛通红的教官看着他,颇为冷静地说道:

      “顾同学,我知道你学习很好,也知道你挺看不上我们的。”

      顾梓聿以为自己的小心思被隐藏的很好,没想到竟被当事人明白指出,根本没留意前半句“夸奖”,整个人都窘迫起来:“不不不,没有的事…”

      教官也无意听他在那解释,接着说道:“我虽然不会读书,可是我知道我是一个军人,我在部队里刻苦训练是为了掌握技术、保家卫国;我作为一个教官,在训练期间对你们严格要求是为了培养好帝国的下一代。你看得上或看不上我们,其实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影响,可你要知道,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

      顾梓聿苦笑,话说到这份上,他也接不住了。可是,若说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他眼前滑过一个身影,那个人,也是以服从命令为天职的军人,但就是他,一边能仿若无事地往伤者身上补枪,一边却违反命令给了他一条生路。

      “你现在可能不能理解,甚至觉得可笑,但我希望你将来有机会可以认识到自己的幼稚。等你真正成为了一名军人…”

      教官摸了摸自己肩膀上的两道折杠,眼睛里莫名闪着光:“…你就懂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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