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少天纵

　　三个月的暑假很快就过去了，快的就像天边的夕阳，你看着它似乎一动不动永恒地散发着热量，忽然一瞬就消失在地平线上。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是一个充满了冰汽水、冰西瓜的盛夏，燥热却又有着勃勃生机。然而，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却是一个告别的季节。

　　“嗡－－嗡－”桌上被调成静音的手机还在不知疲倦的振动，张瑾妤看着屏幕上那不停闪烁的“聿”，静了一瞬，苦涩一笑，长按电源键，将手机关机。

　　她大概知道顾梓聿打电话来是为什么。有了这一通电话，她觉得未来看起来不那么苦、也不再那么令人感到恐惧了。不过，她却不敢接起。

　　是怕自己会忍不住屈服吧？屈服于命运，从此甘心做一个普通人，忘却前尘种种，碌碌一生，却能有个知心人陪伴左右，这样想来该是多平淡又幸福的的画面啊。

　　对于顾梓聿来说，张瑾妤的不告而别是一个他不愿意想起的噩梦。那一天，得知消息后，他打了一下午的电话，没有人接。

　　其实，在第三个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时，他的心里就明白了，但他还是不愿意相信，而是固执的认为“瑾妤肯定是有什么苦衷和不得已的情由”，差点要问了她家地址冲过去。幸好闻讯而来的姜家兄妹比较理智，明珺愿意陪着开解，明祎则能武力镇压，又因为顾梓聿还是蛮怕顾仲景不敢大声闹起来，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只不过那一段日子，顾梓聿都没能够安然入眠，一般都是开着听不太懂的外语教学电台——比如教英语母语者学习法语的频道，听着困到极致了才能迷迷糊糊地睡着。这样几次被顾仲景发现手机就放在枕头边，还是被狠狠骂了一顿。

　　乐团的事情倒是一如既往的顺利。在这个夏季，流火八月的第二个星期，鹿城成为了音乐的海洋。城里大大小小的剧院、音乐厅都坐满了热情的市民与游客，免费的、主题多样的音乐会和不同体裁的音乐活动都吸引了无数的眼球。人们呼朋引伴，携老将幼，年轻情侣和白首伉俪都一样兴致勃勃、乐在其中。

　　每当夜幕降临，白鹿塬的音乐喷泉便准时开启，这座耗资2.5亿元、堪称国际顶级的大型实景水秀可谓是精彩绝伦，灯光、音乐与水势巧妙地结合在了一起，晶莹的水珠向着天空喷射出烂漫的水花，惊艳了每一位游客。

　　而鹿城青少年交响乐团的精彩演出更为这个夏天涂抹上了绚丽的色彩，他们在鹿城最大的颐园音乐厅，和下一届国际音乐节的承办城市的学生乐队联袂演奏，谢幕时又加演了由两个城市的市歌remix的曲子，音乐会结束时是这个城市里没有过的盛况，观众们兴奋地起立鼓掌喝彩尖叫，甚至还有自发的送花。

　　这世界真小啊！顾梓聿不禁感叹道。看着那个在街心公园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孩出现在台下、一脸惊讶地认出了他，最后还专门捧着一大束花跑上台来献到他面前，直往他怀里塞，顾梓聿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他尤其对香水百合过敏。

　　那女孩一脸吃惊，但更多的是喜悦，她真的是“跳”上台来的，棕色的卷发随着也一跳一跳地，兴奋地瞪大双眼，凑近顾梓聿眼前，两人鼻尖都快碰上了，她才开口道：“Hi！我是苏影，我们见过面的，你还记得吗？”

　　顾梓聿刚要礼貌地回答，鼻腔一痒，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完美地命中眼前目标。女孩愕然，却又倏忽捧腹大笑，顾梓聿看着她这副乐不可支的样子，倒也无奈地抱歉一笑。正巧这场演出结束之后顾梓聿就轻省了，因而他向柏指挥告了个罪，问对方乐队的首席Jackson交换了联系方式，便脚底抹油悄悄溜了，和苏影到西堤老别墅的咖啡厅里坐坐聊天。

　　他迫切地想从自己当前无望而痛苦的生活中挣扎出来，此时此刻，逃到另一个陌生人的生活里，似乎是唯一可行的选择。

　　相彼清泉，載清载浊。顾梓聿没有想到，在继傅尧被退学、张瑾妤选择军校这两大变故之后，他还要面对方灵烨在他生命中的提前退场。他简直不敢相信，方灵烨，作为一个从来没有表露过出国意愿、早餐永远都吃豆浆油条、家庭负担不轻的人，居然敢选择漂洋过海到世界的另一端。

　　方灵烨这些天是忙得团团转，他要忙活家里的事，还要准备公费生的考试——傅尧已经帮他在索伦联系好了接受姐姐的医院，然而这已经足够引起怀疑，有心人查起，便处处都是痕迹。傅尧不能帮他太多，剩下的，还得靠他自己。现在，清清白白地出去，将来，才能清清白白地回来。

　　考试的时候很快就到了。由于考场设在申城，鹿城的考生结伴买了机票，相约着一起过去。说来也巧，待人在机场集合后，大家都面面相觑，这才发现所有人都穿着各自的校服，无一例外。

　　一般来说，这样的机会、名额分配，都是看往届的学生表现如何而有所增减的。八中往届的学生很是争气，整体水平都很好，甚至上一届有学生以外国学生的身份，参加当地州中心阅读和数学统考都拿了第一名的，因此这届八中拿到了六个名额，一中则是四个，外国语学校也是四个。

　　机场内，八中的三男三女，都穿着校礼服：男生是白衬衫黑领带黑裤子，女生是白衬衫黑领花黑裙子，除去胸前校徽之外没有多余的花纹，简单文雅，有一种学生气朴素的美。

　　一中的只有一个男孩子，白衬衫黑裤子，而女孩子们都是身着白衬衫格纹裙，领口处有复杂的设计，倒是遵循了一中一贯爱讲排场、注重表面功夫的风格。

　　外国语学校选出来的则全是女孩子，一个头发剪的比一个短，再穿着一身酒红色配暗绿色格纹西装连衣裙，活生生一株圣诞树，就算是脸长得美身材好也实在是不忍卒睹，更何况腰似水桶般、脸还长得不行呢。

　　陈心乔一面这样想着，一面又暗自后悔自己太刻薄：就像是忍不住的，她有时总要从心底里冒出来几个字几句话，若是说出口来恐怕她交朋友得等到下辈子了。按捺住自己心中的小恶魔，她不动声色地抬眼看看，直到今天她才知道和自己一起竞争的有谁。

　　八中这次来参加考试的六个人里，一班占了五个人，有她自己、彭昱、方灵烨、卓玥和陈文坤，以及普通班的一个女生，叫周灵的。一中来的四个人里她倒是认识两个，全是小学同学，外国语的倒是全不认识。

　　她收拾好心情，和大家玩在一块，十四个人，玩起狼人杀倒是很刚好，她自告奋勇做了法官，一边主持着游戏，一边暗自观察。等到是时候上飞机了，她又自然地选择坐在靠走道的座位，这样左聊聊、右聊聊，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可以负责任地说，陈心乔用心起来，与人聊天（或干脆说：套话）的技能是点满的，甚至时能超水平发挥。等到他们到达酒店、收拾行装、一起吃完晚饭各自回去休息时，陈心乔已经全面地掌握了敌方消息：

　　她大概知道卓玥是由于体质过分敏感，实在是在华纳境内呆不下去，卓父卓母才考虑将她送出国的；而彭昱，她曾拐弯抹角地听说过他和父母似乎相处得不很融洽，这样选择远远地逃离开家长的监管，况且还不用向家长伸手要钱，也是很合理的。陈文坤的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很希望他能够出去见见世面，这无可厚非；令她有些反感的是，周灵，这个看起来文静得甚至有点呆的女孩一旦打开话匣，居然字字句句都离不开抨击现行体/制，批判执/政皇帝。陈心乔面上应和着，心里却很是厌烦，之后就离她远远的了。

　　方灵烨自是没有心情关注这些，他唯一的指望都在这场考试上了，怎么敢有所懈怠呢？就在一天之内，他们先是做了套逻辑题，题型和Mensa俱乐部的入会测试差不多，看起来是考智商的，方灵烨从小就爱做这类莫名其妙的题，基本上什么套路都摸得透透的，很轻松就做完了。接着他们又考了场数学，题目全英文，方灵烨很有些词看不懂，不过这丝毫没有影响，他光看题给出的数据和条件就知道出题者想考什么。虽然后面有些题很明显的超纲了，他仍是按照常规解法一步步列下来，直到那个坎实在绕不过去了，就停在那里，然后带入几个特殊值去算，挑选出最像正确答案的那一个，大剌剌地就填了上去。

　　其实，这场考试考校的，不单单是知识水平。从这些学生走进这间考场开始，考官们就在仔细观察每个人的表现了。

　　说来很有意思的，考完两场后，所有考生们都聚集在休息室等待面试。考场内坐了十数个城市数十个学校的学生，几乎都穿着自己的衣服，或是名牌洋装西服小皮鞋，或是运动品牌休闲装篮球鞋，总之都是要穿出个性。只有鹿城八中一所学校的五个学生穿着自己学校的校服，此时正围坐在一起，用英语互相提问练习。

　　彭昱对着卓玥问出一句Why would you like to study in a foreign country in your 16s Have you ever imagined all the difficulties you’re destined to meet in the future ，看着对面的女孩落落大方地陈述着，他机械地点点头，却什么也没听进去，心思默默地飘到了远处，陈文坤避开他们一个人坐得远远的，低着头默背着他手里那本什么“宝典”。

　　彭昱心里一哂，陈文坤原本和他们都玩得挺好，这次大家一起来考试，他却对他们敬而远之，连话也不多说一句，可谓是提防人到明面上了。这次听说陈父对这个名额志在必得，还特意带着陈文坤拜访了之前通过这个项目出去的学生，看起来是准备得很周全了，不过也是好笑，大家同窗了三年（他彭昱和陈文坤事实上还是小学同学呢），经历了许多，也算是很有感情了，目前不过是遇到点小竞争，还不到你死我活的局面呢就这样，人情淡薄由此可见啊。

　　面试很快就开始了，随着一个一个人被叫进去，方灵烨也慢慢地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说实话，对他来说，前两场考试不算太难，但是外语，特别是口语却是他的软肋。尽管他临时抱佛脚地了这些日子，不过语言这东西还是要靠积累。直到他被叫到名字时，他心底还有些慌慌的，深呼吸了两下，他才深吸口气，迈步走向前方的未知。

　　面试的过程跟方灵烨事先想象的很不一样，一男一女两位老师，首先做了个自我介绍，女老师Elizabeth拥有一头凌乱的棕发，法令纹很深，四十多岁的样子，棕色的眼眸看起来很温柔；男老师Christophe，金发绿眸，高眉深目，年纪轻轻倒是很英俊的样子。两人仿佛拉家常似的，你一句我一句，问的都是学校生活、个人爱好、家庭情况等很普通的问题。

　　这些问题方灵烨大概都事先准备过，有些打擦边球的改头换面一下也能用上，虽然说不上是对答如流，却也是有所问必有所答，有时磕磕巴巴的，却也尽量能大大方方地表达清自己的意思。每答一道题，方灵烨心下就越轻松一分。直到他估摸着大概过了十五六分钟了，面试也快接近尾声了，Christophe一边在纸上写写画画，一边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 Are there any questions that you want to ask us, or about the campus ”

　　方灵烨一时间有些愣，这个问题他从来没有想过。但是不知怎么的，他头脑一发热就问出了一个听起来很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问题：

　　“ I have heard that there was a student of our middle school, who gained the first place in the state examination of reading comprehension and mathematical science, and he end up to be admitted by Columbia University.

　　I just want to know, if I can do the same thing, or even more, like some, United States Presidential Scholars Program, could I be admitted by the IVYs ”

　　那位考官听到这个问题很明显地挑了挑眉毛，瞳孔感兴趣地放大了些许：“ Wow, that’s really a good question. We can see that you have a great ambition. But at first, you should know, to earn that program, the prerequisite is that you must be a national. Anyway, thanks for your participation. ”

　　哦，这就有点尴尬了。果然刚才是头脑发热吧。方灵烨僵硬地扯了扯嘴角，故作镇静地点点头，直到接收到了对方善意的提示，才僵硬地拖着步子一步一步走出房间。

　　果然是...方灵烨走回座位，看着身边同学关切的眼神，简直想仰天长啸。如果他最后一问不犯蠢该多完美？！真蠢啊啊啊！！！

　　然而老天还是眷顾这个傻小子的。当天晚上，方灵烨得到通知，他和卓玥，以及陈文坤都通过了甄选，即将踏上异国的土地求学。这个好消息，他等的太久太久，久到，他的心，都变得麻木而疲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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