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妖那些年

　　那妖怪不但“脸色”诡异，身上还戴着全套的重枷刑链，脚踝上两指粗的拘魂锁链已被利器斩断，而身上还牢牢缠绕着许多链子，那些与锁链相接的地方都已磨出伤口，淌出浓如玄墨的鲜血，委实惨不忍睹。妖怪抬头时便带出脖颈上枷锁的轻微响动，那一双碧绿眼眸好似黄泉地狱般幽黑深浓，然而似乎因为伤得很重，马上又垂下了头。

　　我因从未见过这个品种，便细细看它，打算绘出来回去请教姐姐。这妖怪面相虽然可怖，然而总算耐看，愈看愈觉得构造合理、 锤炼考究，瞧那腰臀、胸肌、肩膀，再瞧那线条、纹理、分布，无一不体现力与美的组合，倘若牵回家饲养，怕是能省许多牛马劳力。我这样想着，便打算救它一救，也可略略弥补下诱拐松狮狗未遂的遗憾。

　　卷了水纹衣袖，一撩天青色螭龙衫袍角，我便往那妖怪面前蹲下。待伸出两指去检视它的伤口时，不知怎的鬼使神差竟挑了人家的下巴。这个动作早年间我是做过的，在百鬼窟看魑魅魍魉捉了美女来享用时，我也曾好奇要了一两个来细细看过的，当时那动作么，便是挑下巴，当然也仅限于挑下巴。我是饮风喝露惯了的，从不碰荤腥，更不要讲人肉了。

　　然而妖怪的反映自然与人是不同的，当初美女们只是嘤嘤哭泣，闭紧了眼看也不敢看本大仙一眼。此妖怪却睁着幽幽碧绿的眼眸静静看我，然后我便听见房屋里阵阵声浪回响：“摹呼罗伽……”我确信妖怪的嘴只说了一遍，可房屋里竟回响了千万遍，彷佛梵音入耳一般宏亮，这，这实在怪异。而“摹呼罗伽”似乎也不是鬼语，更不是我熟识的任何一种语言，倒像西天梵文。

　　然而本大仙并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装得四平八稳道：“今儿个你遇到本大仙了，从此后你便是本大仙家的了，等你伤好后，甚么搬大米、抗柴火的事儿你就包圆了吧。本来还要耕田犁地的，现在土地涨价，咱家也没田产，那就省了吧。”

　　我因事出有异，离妖怪又近，心里一紧张，便说了一通人话，还是狗屁不通的人话，见那妖怪直愣愣看着我，便准备再说一遍鬼话。哪知妖怪一张口，吐出的竟是嘶嘶蛇语：“给我治伤。”我……我觉着吧，这个妖怪捡回家去做牲口是要出事滴。

　　然而此妖身姿伟岸，即便锁链加身，也还有一定危险度，何况我离它甚近，此时忤逆它的意思似乎不大明智。这样一想，我便掏出怀里甘露来，又取锦帕沾湿了为他清洗伤口。幸而女儿家打扮惯了，有这一番物件随身，若是旧时男子样儿，恐怕就掏不出物事来给他治伤了。

　　我一看它的伤口，便知自己想差了，这妖怪的伤每一处都深可见骨，随便找一个放凡人身上就是要命的，哪还有旁的力气威胁本大仙。我一边清洗，一边暗叹此妖的主人心狠手辣，那些伤不仅累累如麻，而且新旧相叠，显然是长年驱策责打惯了的。也还是此妖愈合恢复能力强的，若是肉体凡胎早死了千万遍了，便是我也禁不住这般酷刑。

　　我心下想着酷刑，不禁疑惑此妖的出处，不由手重，牵动了妖怪伤口了。那妖怪忍耐力极为惊人，甘泉洗伤虽则愈合快速，然而疼痛也极为难耐，此妖眉头皱也不皱，只我重重压着他伤口时，方轻轻哼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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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一来我便忘了想妖怪的出处，因他重伤若此也没有生命之忧，实在叫人敬畏，我心下不敢怠慢，忙道：“对不住……”又俯首轻轻吹那伤口。妖怪并不出声，竟闭上了碧绿眼眸靠着床侧开始养神。这般景况尤甚三国时刮骨疗毒的情状，直叫我惊讶非常，更是放轻动作、不敢疏忽。

　　正收拾那血肉狰狞的伤处，门外忽有人至，夹着房门响飘进先时捧茶的妖姬，她见了我在此，神色慌乱道：“青……青爷……此是婢子的哥哥，在凡间受了许久磨难，婢子将它接来，暂且安置在此处，等寻了地方即便走开的。”

　　我回头细看她身形，只觉此品种的妖怪，男女间相差了许多，这女子年岁尚小便已妖艳貌美，而男子却生得一副骇人样貌。我一侧头，便露出手中的甘泉瓶和锦帕等物，妖姬见了仿佛松了口气，惨白的娇容顿时恢复了血色道：“多谢青爷宽待我家哥哥，青爷当真慈悲心肠，婢子感激不尽。”说着便要跪拜。我忙止了说：“怎么你与哥哥的样貌丝毫不像呢？”又回头打量那妖怪，只见他仍闭着眼，安安稳稳倚靠在床侧，似乎无人打扰的模样。

　　妖姬略略一笑道：“我们阿素落自来是这样的，青爷久在凡间，自然不知。”说着从腰间掏出一把弯刀来，那弯刀样式看似质朴，其实刀鞘上雕纹刻凤，定然不菲。妖姬取下盖子，伸出右腕来轻轻一划，顷刻间便有鲜血涌出，滴滴哒哒都是墨黑颜色，倒与那妖怪一般无二。

　　我见他俩果真是亲眷，便觉喜欢，心想使唤牲口有望。但此妖伤重若斯，一时半会儿也好不了，此时讨要差遣不免趁人之危，不若雪中送炭、施以恩惠，待它伤好了自可顺水推舟，随意差遣的。主意已定，我便道：“我一见你兄妹二人便觉喜欢，等伤养好再走不迟，这里屋舍也有空余，我屋里自有甘露伤药，你随意取用就好。”说着便站起身来，忽觉双膝酸麻，原来蹲得久了气血不畅。正要伸手扶床，却觉腰间一股暖流徐徐托起，低头待要细看，那妖怪早已收回了手，空余铁链声在房内回荡。妖姬也上来扶定我说：“青爷仔细。”

　　我说：“不知你与他的名姓，我好称呼。”妖姬未及开口，便听得屋内声浪阵阵回响：“阿素落……”妖姬听了低声嗔怪：“哥哥……”然而终究也未再说下去，只对我道：“婢子名唤摩云，听候青爷吩咐。”

　　我心想这名姓有甚么大妨碍么，却也未细想，从袖内掏了库房钥匙递于妖姬道：“摩云，这几日我要上九天赴宴，你自拿了钥匙取药来用便是。阿素落的伤我已清理过了，只需日日换药便好，看他的体制，不日即可痊愈的，不必担忧。”

　　摩云接了钥匙，呆呆道：“青爷要上九天？”我说不错，西王母八公主的生辰，我要去凑凑热闹。又问九王看了条子，可应允么？摩云恍然道：“大王看了说青爷与他一同去也是一样，又说不必这样急，待他把要紧事务处理了，即便来唤青爷的。”

　　我本来满心欢喜与九娘一诉久别离情的，如今死鬼阎王掺一脚进来，全打了水飘。只得拔了发钗叫出蚌精来，如此这般说了一遭，再三表了歉意，又说得空定去碧海青天府探望才罢。蚌女出来时见了妖怪尊容十分惧怕，后来我领她出了门到厅上也是一般战战兢兢，时不时窥探站在一侧的摩云一番，似乎极为忌惮，而对我又似乎欲言又止。我很是疑惑，待要支开摩云细细查问，却听外面报说九王差了使者来。忙把蚌精变作原来的发钗，叫个小鬼带出黄泉鬼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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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带着摩云上厅去见使者，却见一抹绯色如霞，当风而立、身姿挺拔，原来是珠华美人到了。美人回眸对我一笑，便觉花开满堂，双腿也软绵绵似化了原型一般。摩云见了，在后嘻嘻笑道：“原来是接引使者到了，青爷的魂儿便也急急随了去吧。”我脸上一热，正要回头呵斥，那丫头早一溜烟下去端茶了。

　　想我们做妖怪的怎能露出一副凡人小儿女的形态来，即便不小心露出来了，也需大大方方上前才是。我这样一想，便坦然邀珠华入座，口中道：“华儿何故来此？”珠华见我先是露出痴迷羞怯神态，便嘴角带笑，眉梢含情，如今见我行止自然，反有些失意道：“青……无故就不得来么？”

　　我揣摩那语声神态，竟有些撒娇痴缠的意味在里面，心内一喜道：“自然想来便可来的，日日来也没有甚么。”说着话时，摩云已捧上茶盘来，我亲手接了放于珠华手旁。

　　哪知美人一双纤纤玉手早抬起来按住了我的，手便被扯着按在了那看似单薄实则坚韧的胸膛上。我青大仙在凡间也呆了小半年，这个情状么，姐姐与姐夫便时常做。我在窗口、门边不妨撞见时，总见姐姐低眉顺眼，双颊如火，还要回头做一副扭捏之态，委实的急煞人。

　　今日终于轮到我来扭转局面、改变历史，怎能不喜，自是顺水推舟凑将过去，伸了手探进那茜红色纱衣内，上上下下摸了一回，这手感么，凝如脂、润如玉，莫道不销魂，帘卷春意，人比娇花媚。

　　珠华本来满眼痴情，觉察我动作浑身一怔，呆回过味儿来，脸颊上便起了微微红晕，好似清晨刚开的一朵曼珠沙，连眼眸上也罩着一层濛濛烟霞，正如彼岸花瓣上的淡淡雾气。

　　他低低沉沉、柔柔袅袅的唤：“青……”我答应一声，意犹未尽，拿手又蹭了两下光滑微凉的肌肤，才恋恋不舍的收回了手。珠华轻轻吐了一口气，嗔怪的看我，那眼神柔软胶着、微含欣喜又似轻怨薄怒、略带恼意。我被这么看着，仿佛自己个儿就是个调戏良家又得逞了的地痞公子哥儿。

　　可惜本妖曾经只做过山大王，瞟他一眼说：“华儿不喜？”又看了眼作案的手深思道：“可是我很喜欢，若时时叫你委屈怎么好？”这本是沉思低声之语，不想在厅的俱是妖中好手，听得分外清明。

　　珠华咳个不住，我抬眼去看，见他脸颊红得很，娇嗔之色满面。又见他向我使眼色看身后，我这才回头去瞧。见摩云站在身旁，弯着楚腰，以袖掩口，笑得好不畅快、极是淋漓。原来小丫鬟站在一旁看了许久好戏。

　　我本要说无妨，咱们做妖的何曾在意这些，爱恨都要痛痛快快、爽爽利利的方好。奈何珠华一劲儿咳嗽，摩云自己会过意来便告了退。我瞧着那一袭韵白罗裙刚隐在门外，珠华便倏忽上前，按着椅靠手俯下身来说：“华儿自然喜欢，时时都不觉委屈。”

　　我正觉着那热气咻咻，缠绵似水、芬芳如蜜，撩拨得人心口（酥）麻，便觉唇上微凉，启了口含住时，甜津津、软腻腻，好不舒畅欢娱，心头那点不足便全得了弥补，满荡荡要溢出来似的。

　　珠华的舌尖在我口中撩动挑拨，还能含含糊糊的不住低唤：“青……可好……青……”我说不出话，又不想失去那甜腻的触碰，想着要点头也顾虑惊动口内灵蛇，只得抬腰挨上身前如瑰如玉的纤长腰身，又伸出双臂揽住那优雅的脖颈，来表达“甚好”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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