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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沙龙
我本以为乔治•卡杜达尔应该不年轻了,但没想到他只要三十多岁。他健壮、坚韧、不屈,在一群虚弱苍白的贵族中是那样突兀,就像是一只闯进孔雀群中的猎鹰。我想他在保王党中一定混的很不如意,贵族不会看得起他,而他也未必看得起贵族,这是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
“卡杜达尔先生,”我尽职尽责的笑着,迎了上去,“稀客驾到,失迎失迎。”
“这一声‘先生’就算了,我可不是什么贵族老爷。”卡杜达尔很不给我面子,连正眼都没看我一眼,“不是说第一执政要见我吗?”
“他马上就到。”我闲闲的笑。
“哼,没诚意。”
“错,您要知道,就如同吃饭,没有人能一下子开始吃正餐,在吃完开胃菜之后您才能享受真正的大餐。”
“那是你们这些贵族的比喻,对于农民来说,能有一片面包就不错了。”
“难道国王能带给农民面包?他们只会将农民口边的面包放到自己的口袋里,哪怕那里面已经装不下了。”我针锋相对,寸步不让。
“您也是宫廷贵族,我还以为您会怀念过去的生活,从而支持王室呢。”卡杜达尔终于吃惊的看了我一眼,“看来您已经彻彻底底的蜕化成一个共和主义分子了。”
“是保王党也好,是雅各宾派也好,我支持的只是让我能活下来的政权。”我盯着这个农民,真有意思,当大部分受益于王室的贵族都抛弃了王室的时候,一个农民竟然挺身而出,维护着这没落的制度。或许我们不该说他是愚忠或是投机,对他而言,这只是他的理想,“身为贵族,您知道,我们都很怕死。”
“娘们儿。”卡杜达尔很不屑的看了我一眼,这让我郁闷了,果然是男女不平等啊,居然敢这么说我。但我还得一副礼貌到家的表情:
“请您先去那边喝一杯香槟好吗?第一执政马上就到。”
“真粗鲁。”马尔蒙瞪了卡杜达尔的背影一眼,然后摸摸我的头发,“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要是老跟这些人一般见识我早就气死了。”我无所谓的耸耸肩,“你说拉纳的婚礼我该不该去参加?”
“我要是你我就不参加,拉纳那小子这次好像是玩真的,去了岂不是自取其辱?”马尔蒙倒是跟我想到一起去了。如果说拉纳和卡斯特梁小姐结婚那次多少出于赌气,那他和索菲的结合应该是经过思考的,我要是去了,除了再次受伤还能得到什么呢?
“闹半天你知道他以前那次不是真心结婚的啊,那你不早阻止他,糟蹋人家好好一个贵族小姐。”我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伸手戳戳马尔蒙的额头。
“我那时候不是怕你跟了第一执政以后就忘了拉纳了嘛,索性就想让事情弄得严重点。”马尔蒙也是一脸无辜,倒让我说不出话来。
“傻瓜,要知道痴情女子负心汉••••••”我幽幽的叹了口气,默默地看着外面浓黑的夜色。黑暗统治着法兰西,我看不到属于我的光明。
“小姐,第一执政到了。”就在我和马尔蒙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安妮跑进来告诉我拿破仑终于来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剩下的事终于跟我没什么关系了。
“波拿巴,”我迎出去,外面很冷,我轻轻地瑟缩了一下,但还是伸出了手臂,“大家都在等您。”
“知道了。”拿破仑摘下了帽子,我微笑着接过去,顺便朝他的副官拉普点头致意,“哦,奥古斯特也在。”
“波拿巴,”马尔蒙走过来,笑着对拿破仑行礼,“我没收到邀请就过来看看,您不会生气吧?”
“怎么会呢?”拿破仑也笑了,他转向我,“卡杜达尔来了吗?”
“已经来了,他迫不及待的想见您。”我点点头,引着他们向卡杜达尔那边走去。拿破仑时不时停下来和众人寒暄一阵,我听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心底流露着无人看见的嘲讽。但也不过是在心里讥笑一番罢了。
当拿破仑和卡杜达尔进入房间时,我算是彻底摆脱了这让人不快的差事,保护第一执政是拉普的职责,看他连房间门都不敢关就知道他有多紧张了。
“介意陪我走走吗,奥古斯特?”我再也不想周旋在那些麻烦的人中,扭头向马尔蒙提出了一个其实对宾客而言十分失礼的要求。但我知道马尔蒙一定不会拒绝我。
“没问题,我们去哪儿?”
“不知道,随便走走吧。”我披上披肩,连安妮也没带,和马尔蒙一起行走在巴黎的夜色中。巴黎的夜其实并不黑,到处是歌舞升平,倒是很有革命前的感觉。
我漫无目的的转悠着,和马尔蒙聊着卡杜达尔和拿破仑是否能达成和解,竟然走到了圣托莱诺大街,那处我在巴黎曾经的住宅。我盯着罗伯斯庇尔曾经居住过的阁楼,想起了不算遥远的过去,我蒙着面纱,被称为爱洛绮丝,在纸上写下要处决的名字,过去的岁月想起来却好像已隔了千年万年。那时候单纯的想要活下来,想要保全我的家庭,想要和拉纳结婚,虽然没有现在的锦衣玉食,但想起来却那么充实。而现在,连我都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而活。
“那不是!”就在我还在睹物伤情的时候,马尔蒙突然一声低低的惊呼。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一个消瘦的身影伫立在我从前的家门口,久久的,好像已经站了许多年。我痴痴地看着,眼睛似乎已经模糊,口中满是咸涩,连声音都颤抖了:
“让••••••”
我们就这样站着,拉纳看着我旧时的住所,我看着拉纳,马尔蒙看着我,我们都是彼此梦中的风景,却没有任何一个交汇点。我不知道我们彼此看了多久,只知道这是我一生中最漫长的一夜。一瞬间,我不再关心拿破仑和卡杜达尔之间有什么交锋,不关心保王党的动向,也不关心拿破仑是否要称霸欧洲。对于一个女人来说,见到心心念念的人,比赢得一场政治上的胜利更重要。拿破仑和卡杜达尔谁说服了谁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要我的让。
但是最终我没有胆量去和拉纳打招呼,我们彼此看着,谁也不知道自己是彼此梦中的风景。或许这才是真正让人痛彻心扉的地方,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
“回去吧。”马尔蒙低低的声音将我唤回了现实,我知道他是对的,这样下去又有什么意思,使君有妇,罗敷有夫,过往的一切山盟海誓都已成过眼云烟,我们分手了,不是吗?
“嗯,回去吧。”我握着马尔蒙的手,从他手心的温度中,我才惊觉自己的手已经没有一丝温度,我恋恋不舍的回头,拉纳的侧脸在夜色中显得模糊不清,却轮廓清晰的刻在我的心底。
“要回去沙龙吗?”转过街角,马尔蒙问我。
“去富歇那里吧。”我很想和富歇聊几句,他的话总像兜头一泼的凉水,能让我从头冷到脚,然后清醒过来。
“约瑟夫•富歇?”马尔蒙显然不明白我怎么会和这么一个声名狼藉的人扯上关系,但他很识趣的没有追问。我也乐得轻松,没有解释。
“富歇先生,打扰您了。”当我敲开富歇家门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惨淡的脸色,像是被遗弃的孩子。
“您真的打扰我了。”富歇面无表情的看着我和马尔蒙,“您这样贸然前来,波拿巴夫人会很难堪的。”
“约瑟芬在向您卖情报?”我皱皱眉,看来点儿没踩好。
“不,她是来买情报的。”富歇破天荒的看了我两分钟,“你把她逼得弄不清自己的丈夫在想什么了。”
“五五分成。”我立马伸出手,要知道约瑟芬的一件珠宝都是价值连城的啊,这大便宜哪能都让富歇占了。
“三七开。”富歇面不改色的看着我,我很明显的听到了马尔蒙无奈的哀叹。
“行,我七你三。”我立刻改口,富歇眯起眼瞪我,眼睛冷得像块冰,我浑身一个激灵,这才想起自己是在跟警察头子说话,啥是警察头子,说白了就是后世的特工啊,为了我不在夜里被暗杀,我再次改口,“好好,算我让一步,我四你六。”
“成交。”富歇又盯了我几眼,我装没看见傻乐,不过这么闹闹心情好了不少,我猜富歇也是看我脸色不佳故意陪我闹着玩,不然谁能从他老人家口袋里掏出一分钱?
而马尔蒙早就在边上听愣了,直到富歇进去好一会儿了才回过神:“你够狠。”
“彼此彼此。”我笑眯眯的拍了拍这位未来的拉古萨公爵的肩膀。
跟富歇一通胡闹,敲诈了两串项链一个戒指后,我们打道回府。当我们返回沙龙时,我们从拉普口中得知拿破仑和卡杜达尔谁也没有说服谁,这两个人一个是北方之强,一个是南方之雄;一个代表着过去,一个代表着现在;两人都是最凶猛、最坚强的男子汉,能谈到一起去才怪。不过我倒是很敬佩卡杜达尔,既没有屈服于拿破仑的强势,也没有被他特有的圆滑忽悠住,虽然他服务于一个我背弃的王室,但我仍然羡慕他可以活得有理想,有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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