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者

　　终于能在早晨睡醒时第一眼望到的是身侧他的睡颜，不再夜夜独眠，有人填满了宽大双人床的另一边。虽然躺在两人中间的小家伙很磨人又不安分，更是隔开了两人之间最亲昵的距离，看着身边这一大一小，季涵还是觉得异常满足。

　　捏了捏早早鼓鼓的腮帮子，又把被子往上扯扯给两人掖好，季涵从床上起身，走进浴室洗漱。

　　终于踏出了这一步，经过了这么多事情的考验，或许不论是方旻还是自己，都没有办法完全回到五年前那样的相处模式了。但既然选择了重新在一起，那么不管接下来会遇到什么，都要一同去面对。

　　时间是一条不可逆流的河，过去的风景固然值得回味，但终究还是要继续向前，而谁又能否定，前方不会有别样的风情在等你去造访？

　　虽然方旻对于季涵提出的同住的建议点了头，但并不代表他真的已经考虑好了要在这间屋子里长住。所以季涵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消除方旻的一切顾虑，换种表达方式来说，也是拆毁他所有可能的退路。

　　第二天一早，早饭过后，季涵就开始了准备工作。先是接了一保温壶的热水放在床边，提醒方旻记得吃药多喝水，接着又挑了几样没有棱角的玩具放在床上，叮嘱早早在床上和爸爸玩。安顿好了这父子俩，季涵开着车出去了。

　　一上午他要做的事情还挺多，先要到方旻他们原来住的地方取些换洗衣物，然后还要拐到诊所再去咨询一下老医生，最后如果有时间的话季涵还准备到书店去采购一些孕夫手册和食谱之类的书籍，当然回家前还得想办法买午饭回去。

　　方旻租住的小屋简陋的可以，房间里值钱的大概就只有那架几乎快要散架的旧钢琴了。季涵走进里屋，拉开衣橱的门，把里面的衣服一件件都拉出来。这五年方旻好像就没添什么衣服，那件印着牛奶商标的广告衫还在，那些早已经洗得退色发乌的旧运动服也还是叠得整整齐齐的，少数几件看起来新一些的，不是啤酒广告衫，就是那些明显的地摊货。相比之下，旁边那些色彩艳丽的童装就显得格外鲜亮，虽然不见得是什么名牌，但摸上去就知道质地不一样，可见方旻在孩子的贴身衣物上还是留了心的。

　　随便收拾了一些现时要穿的衣服，季涵就提着包离开了。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过几天就来把东西收拾一下，找朋友帮忙把东西都给运到那边去，在方旻动摇之前把房就给退了。

　　从老大夫那里，季涵自然是得知了关于方旻的更多信息，当事人不在，大夫也就不必有所介怀。老爷子干脆就直截了当的和季涵说，以方旻现在的情况看，整个孕期都需要格外注意，对于他体内那个“未成年”的子宫来说，之前受到的创伤再累积上这次的，不管孩子最后是否能平安产下，这都将是他能孕育的最后一个孩子了。

　　从诊所出来，季涵觉得心里分外沉重。再有几个孩子这件事，其实季涵也并不很在意，毕竟现在这样，有两个儿子也挺美满的了。可是既然这个孩子已经住进方旻的身体里，这种得而复失的感觉就会很变成很沉重的打击。

　　子女缘，每个父母都该去珍惜。

　　这一点，方旻比他懂得早。所以这也是他从始至终都没有问过方旻要不要这个孩子的原因。

　　其实想想之前方旻同时做几份工的劲头，什么累活重活都干过，那些病痛年轻的时候身强体健都不明显，可经过一次怀胎，身体一下子虚弱很多，当初过度劳累积累下来的身体损伤就都提早显露了出来，再想修补，就要下功夫了。

　　不过现在有自己在他身边，不管下多大功夫，也要给他补回来！

　　抱着这样的念头，季涵抱着一摞足有半米高的书从书店出来，开车就往市里最大的生鲜超市赶。

　　捧着一本《孕夫营养食谱大全》，季涵一边研究一边推着车在超市里穿行。

　　“孕夫和孕妇不同，整个孕期体内激素水平与平时相比有较大改变，所以需要侧重摄入的营养元素也有不同...”

　　看了一阵，季涵发现这些基础知识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补充完全的，于是他直接翻到后面，看着孕早期的那些个菜谱在超市里大采购了一番。蔬菜水果谷物生肉，只要是季涵看到的，他就往推车里放。等他推着满满一车东西到收银台结账的时候，那小收银员看他的眼神里都带着惊异。

　　季涵当然没时间管这个，看看表，马上12点了，他急忙载着满满一后备箱的东西往家赶。

　　进门的时候，方旻正和早早在里屋玩着什么游戏，早早咯咯的笑声在客厅就能听到。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回来，方旻从床上下来走过来要帮忙。

　　“诶诶，你别动，去床上躺着。”

　　“行了，我有分寸。”方旻显然不愿意被当成陶瓷娃娃，对季涵的话嗤之以鼻。

　　“那也不用你插手，去沙发上坐着。”季涵绕开他，把东西放进厨房里。拐回来的时候，季涵揽着方旻的肩送他到沙发上坐下，然后自己就又下楼了。

　　这么一上一下了好几趟，季涵终于算是把自己采购回来的东西全部搬回了家。

　　方旻在厨房房里绕了一圈，对着餐桌上，流理台上，甚至是地上堆放的各种食材，发出一个疑问，“季涵，你打算在家里开生鲜超市？”

　　季涵刚把书在卧室放好，走回出厨房，一眼就看到方旻站着，连忙拉开把椅子，让他坐下，想了想，又跑到客厅拿了个坐垫回来要他垫在下面。方旻被他的过度紧张弄得没脾气，接了坐垫随手塞到背后靠着。

　　“你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超市东西不要钱了？”

　　“不是给你补身子么，还有你肚子里那个小的。”季涵又摊开那本食谱大全，在一堆吃的当中寻找需要的食材，回答的理直气壮。

　　“那你也不用买这么多吧，搞得像是世界末日要到了，要屯粮似的！”

　　方旻的脾气见长，这一点季涵早就意识到了，不过现在知道缘由正是他肚子里的那块肉，季涵就一点怨言也不敢有了。

　　“哇，好多吃的！”早早跑了进来，扒着方旻的膝盖要上去，“爸爸，饿了...”

　　儿子的高危行为被季涵眼尖的发现了，连忙一把抱开他，又找了把椅子给他坐，“早早饿啦？大大现在就给你做饭！”

　　儿子听了他的话小脑袋点得很积极，可是方旻的眼睛瞪得眼珠都快出来了，“你做饭？”

　　“嗯。”季涵神色如常，扒拉了一下食谱，选定了几个目标，“是萝卜炖羊肉好，还是想吃猪肝凉拌瓜片？”

　　季涵一抬头，看到方旻脸上的不可置信，无奈的笑了笑。自己独立生活了五年多，难道还有可能到现在还没下过厨？虽然厨艺不一定过关，但是上次他好歹也见识过自己的刀工了，怎么现在还是这副不愿相信的表情。

　　“带着早早回屋玩吧，去床上躺着舒服点，饭好了我叫你们。”

　　也不为自己辩解什么了，季涵从门后拿了围裙扎上，留下需要的几样食材，其余的都尽量找地方安置了一下。回到流理台边，开始照着书本上的说的处理食材。

　　季涵刀法还算是娴熟，萝卜切滚刀块，羊肉切小块，黄瓜切片，葱姜蒜切丝...一样样备好以后就开始各进各的锅，各加各的料。

　　方旻一直没说话，即使是背对着，季涵也可以感觉得到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季涵承认，他没有执意送方旻回屋，是有点小心思的，或许让他看看自己的变化也好。

　　蒸了米饭，又是炒又是炖的，忙活了好一阵子，三菜一汤终于上桌了。

　　摆好碗筷，季涵也拉过椅子坐下，给方旻和早早各盛了一碗鲫鱼汤，招呼他们动筷子。

　　方旻捏着汤匙在碗里搅了好半天，抬头看了看季涵。季涵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那件围裙还是当初自己给他准备的，胸口有一只抱着胡萝卜的胖兔子。

　　季涵正对着方旻笑，早早那边就出了状况。

　　“唔，好苦...”早早丢了汤匙，把碗推出去好远，还不停吐舌头，“好难喝！”

　　“嗯？”季涵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看方旻，只见他低下头尝了一口鲫鱼汤，汤匙把汤送到嘴里好久，他才很艰难的咽了下去，然后又把手挡在嘴前。停了一会儿，方旻抬起头，和季涵说了一个事实，“你不会把鱼的苦胆弄破了吧...”

　　季涵连忙亲自尝试，结果可想而知，不仅苦，而且腥味很大。季涵又试吃了萝卜炖羊肉和那个什么猪肝凉拌瓜片，得出的最终结论就是，自己这个入门水平的选手，是不该不自量力的挑战这些高难度菜式的...

　　还好，最后一道西红柿炒鸡蛋是季涵的拿手的，除了咸点，也没什么大问题了。

　　“没事，至少这道菜味道还不错！”或许是季涵脸上的懊恼太过明显，方旻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把其他几个菜移开些，把西红柿鸡蛋放到了中间。他给早早盛了一些拌着米饭吃，自己却只是吃了几块西红柿，扒了几口米饭就完事了。

　　季涵满心愧疚，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一顿饭吃下来颇有些食不知味。

　　不过等他把碗筷都洗刷干净，回到卧室以后，他心里的情绪就不仅仅是愧疚了，而是深深的自责。

　　自己的手艺不仅没有给方旻进补成，反倒激起了他的早孕反应。

　　方旻双手撑着马桶边沿，把包括早餐在内的肚子里所有的存货都“贡献”给了下水道。看着他无法自抑的干呕，却再吐不出东西来，身子慢慢往地上滑，在门边吓愣的季涵赶忙冲进去，揽住他的腰身。

　　扶着他走到水池边，季涵接了热水给他漱口。

　　捱过那阵恶心反胃，漱干净口的方旻咧嘴一笑，拍了一把季涵的肩，“干嘛一张苦瓜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刚吐过呢！”

　　除了泛白的嘴唇，削尖的下巴，他现在的模样，真的和五年前如出一辙。可他左脸颊的那颗笑涡，现在落进季涵眼里，却惹得一阵酸楚从心底漫上。

　　“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说那些菜啊，呵呵，我就说你没有做饭的天赋，你还不服气。行了，米饭蒸的不错，现在一个人也饿不到了！”

　　季涵抿抿唇，心里很不是滋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伸开手臂，想把方旻揽进怀里用劲搂着。

　　不过方旻却不愿意这种氛围继续，季涵伸手要搂他的时候，他顺势扯着他回了卧室，同时换了话题。

　　“嗳，季涵，我过几天还得回去，孩子们等着我回去上课呢，这又耽误了一周的课了。”

　　“别回去了，天气越来越冷，天寒地冻的，都冻坏了。”

　　“那我在哪儿给他们上课？诶，先说好，我的学生可不能说不教就不教了。”

　　“放心，我没说不让你继续教，我的意思是，就在家里上课。”

　　“嗯？”

　　季涵看着方旻不明所以的表情，带着他走进了另一间卧房。这个屋子本来就是三居室，除了主卧和儿童房，另一间屋子，季涵单独空了出来。那里面，是专门给方旻准备的一架钢琴。

　　不出所料的看到了方旻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季涵走上前，掀起墨绿色的金丝绒盖布，那架黑色的立式钢琴便闪亮登场了。

　　“这钢琴买了五年多了，那时候就想送给你的，结果...我也不会弹，所以它就在这儿站着，但是我定期都会请师傅来调律。你来试试，看还喜欢么？”

　　方旻显然被惊到了，直到季涵揽着他的腰把他引到琴凳前坐下，黑白键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有了些反应，抬起手，指尖小心翼翼的拂过那一排黑白琴键。

　　“礼物喜欢么？”

　　“嗯？”方旻仰起头，看着倚靠在琴上的季涵。

　　“喜欢的话，就送个回礼给我吧！弹首曲子！”

　　听了季涵的话，方旻骨节分明的十指在琴键上摩挲了一阵，抬手揉了揉鼻头，手指再落下的时候，一串流畅的美妙音符便从他指下流泻而出。

　　真好，这份礼物终于没有迟到太久。

　　季涵不懂音律，只觉得好听，甚至没什么多余的词藻能用来赞美。

　　这支曲子和方旻以往谈过的那些很像，不能说华丽，只是简单的曲调，悠扬的旋律。不过，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大一样的地方，好像，在哪里听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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