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莫凭栏

　　原本清冷的真君神殿此刻却热闹起来，西海龙王的大太子站在神殿之上，面容俊朗，神色恭敬凛然，身后还跟着十数人，也难怪哮天犬会不顾平时训导，风风火火的闯进来，或许在这狗儿的心目中这位西海大太子来者不善吧。不然怎么会一溜烟的跑去将梅山的几位兄弟也叫了过来。
　　太子身后紧跟着的一人，只见他一身绫罗扮相十分华贵，最醒目的便是他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硕大的镂空雕花云龙纹楠木漆盒，且镶金嵌玉，填宝纳珠。这一人一物放在一起倒也相映成趣，此物莫说是放在凡间，即便是在天上也是价值不菲的宝物，而且这个盒子里好像还装着什么东西。看到此处，真君不禁想起了一个词语‘买椟还珠’，不过这位西海龙王应该不会来做这种赔本的生意。
　　“西海龙王大太子敖昂见过真君大人。”
　　真君只是礼节性的轻轻颔首，指了指大殿一旁的座位。“殿下不必客气，请坐。”
　　敖昂朝身后一挥手，除了手抱木盒之人，其余十多人便都纷纷退了下去，抬步来到座椅旁，躬身谢过后便坐了下去，抱盒之人依然站在殿下身后。另有宫人奉上香茶便悄然退去了。
　　真君眉目微敛，也不说话，只是别有深意的审视敖昂，殿下顿觉一阵头皮发麻，好不尴尬，终是又站起身来，鼓起勇气开门见山的说道“陛下洪恩浩荡，命真君大人收敛域下岁贡，我西海上下无不紧衣缩食未敢怠慢，然千年以来（天上一日地下一年），西海水族未见繁衍，却与日锐减，实属下界百姓捕捞甚重，海中族类苦不堪言。若想凑齐同往年一样的供赋，实在有些力不从心，真君仁德，且有情有义，可否看在与三妹寸心千年的情分上，网开一面，再多宽限几日或减免一些。我西海上下必然日日焚香祝告，感念真君恩德。”
　　杨戬面色阴沉，默然不语，看不出情绪。然梅山兄弟面面相觑，心知这位殿下提到寸心必然戳到了二爷的痛处，虽然知道自家二爷甚是为难却又不忍心看着西海上下因为岁贡一事苦不堪言。刚要上前劝说，只见敖昂陪笑着上前紧走几步说道“家父与舍妹让在下问真君安好，并命我奉上万年珍珠一颗敬奉真君，请真君一定笑纳。”说着便命身后抱盒之人将宝盒献上。
　　话说到此处恐怕没已经有人不知道西海太子所来的目的，只是杨戬尚有一事不明所以一直未曾给出回复。行贿送礼？又岂有这般大张旗鼓的，是这位太子殿下真的不谙世事到如此地步，还是他们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礼不可不收，也不可乱收。若是不收必然让他们心存芥蒂，若是乱收，恐怕自己的一切也会因为这点小利而毁于一旦。这个尺度当真是难以把握。况且水族受损只非你们西海一家，为何不见东海，南海，北海之人前来？更何况西海龙王就是一条狡猾的泥鳅，当年会为了不受到牵连而将自己的女儿出卖，此时这颗珠子又岂是这么容易便能吞的下的？有道是利而诱之，以珠做饵，恐怕在这诱饵的背后便是致命的钩子吧。
　　素来憨实忠厚直率的郭五爷看这位太子殿下言辞恳切，在情在理，不禁心下动容，回首却见二爷一直沉默不语便再也按耐不住，也打算劝说一番。“二爷……”
　　话尚未出口，只见真君一抬手拦住了郭五爷将要说的话。四爷偷偷拽了拽五爷的袖子，递了个眼色，谁知五爷竟然未明白自家四哥的深意，反而没好气的回头抱怨道“你拽我干嘛？”一句话将四爷堵了个尴尬。康老大看到两个兄弟的小动作，瞪了二人一眼，外人面前竟然如此丢人。
　　谁知一直面色冰冷的真君竟然笑了，双眼微眯，嘴角上挑。然而看在敖昂的眼中竟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只觉遍体生寒，冷到了连骨头缝里。好像自己就是个透明之人，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全在此人的掌控之中。‘咕噜’一声不自觉的咽下一口唾液，面皮微微抽搐，似笑非笑好不难过，压抑到无法呼吸，真正体会到了所谓的不寒而栗。
　　“令尊的好意，杨戬心领了，岁贡一事本君自有计较，不过西海还需按部就班的继续准备才是，若之后有什么变动，我会亲自派人予以告之。”
　　这算什么回复，根本就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嘛。殿下心有不甘上前一步急声道“可是……”
　　“除了岁贡一事，殿下还有其他事吗？”根本不待他说完便被无情的打断了。
　　“我……”
　　杨戬轻轻一笑，不再去看对面已经手足无措的太子殿下，而是顺手端起了桌案上的那杯茶，轻轻的吹了吹。
　　敖昂当即被憋的面红耳赤，杨戬此举甚是明了——端茶送客，已是要撵人了。任是你面皮再厚，也不好赖着不走，更何况还是的堂堂太子殿下。心有不甘的咬咬牙“既然如此，真君公务繁忙，在下便不多打扰了，告辞！”说着便带着随从一起悻悻的离开了。
　　真君侧目见敖昂已经离开，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便将茶杯放回在桌案上，那层有意无意的轻笑也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四爷颇为兴奋的来到桌案旁，伸手掀开了宝盒的盖子，只见一颗足有碗口大小珍珠赫然呈现，圆润晶莹，细腻柔滑，堪称绝品，张大着嘴巴抬手细细的摩挲，口中连连称赞。“二爷，这珠子确实不错啊！那个老龙王也真是奇怪，有此等宝物拿出来孝敬二爷，竟然凑不齐岁贡。”
　　五爷有些不满的撇撇嘴，抱怨道“二爷，您刚才干嘛那样对人家，我感觉那个什么太子还不错，咱们就算帮帮人家也不会太麻烦啊！何必让那么繁重的岁贡压得西海的水族透不过气来！而且寸心……”忽觉后腰被人一捅，回头一看竟是二哥在瞪着他，而且这才发现二爷的面色很是难看，猛然发觉自己说错了话，当即不再言语。
　　杨戬深知这几位兄弟性格，也不多做计较，只是看似清朗俊逸的面容上却多了几许无奈的苦涩。深深的呼出一口气才又说道“此事没有看上去这么简单。”
　　“嗯？”梅山兄弟纷纷侧目，甚为不解，倒是四爷首先顿悟明了。
　　“那二爷……”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我已经嗅到了暴风雨的味道，静观其变吧！但愿我的警觉还不算太晚！”
　　三十三重天外兜率宫，一个火红色的身影正负手而立抬头仰望，在虚无缥缈的云霞之间犹如一团烈烈燃烧的火焰，包裹着激扬的灵魂，澎湃的激情，沸腾的热血，以及内敛的光华。这座高悬于凌霄宝殿之上的神秘宫殿其中隐藏了太多的秘密，当然也包括与它平起平坐的上青天弥罗宫，那是元始天尊除了昆仑山玉虚宫外的另一处道场。纵然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每次见到这位师伯祖的心情都格外的不同。风雨际会，天下纷争，即便一直在寻求着无为而治，此刻恐怕也容不得你独善其身吧！
　　红色身影转回身来对着身后的两人说道“敬宗啊，你和死神去会会那几位天王吧，至于怎么做我想你们的心里应该很清楚，作为同盟，我们太一神教从来都不是小气之人。办完事后，你们直接回去就好，我这里的事你们不必挂心。”
　　“是！”教主之事又怎会轮到我们这些下属晚辈挂心。
　　看着两位属下离开，红色身影来到一位道童近前拱手一揖，小道童却被这位红衣人的样貌着实吓了一跳。“你，你要干嘛？”
　　红衣人也不生气，这样的事情他遇到的多了，根本不往心里去。“烦劳这位仙童前去通禀，就说太一教太一真人殷昶求见道祖。”
　　“你，你就是那个太一真人？”小道童震惊中显然还有些不信，嘴里嘀嘀咕咕的还在嘟囔着什么。“长得这么丑，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一路抱怨着进去通报。
　　时间不大，小道童出来请红衣人进去。
　　偌大的宫殿只有两个道童在伺候着宫殿中央那鼎八卦仙炉里的火焰，四周的壁挂上摆满了各式的承装仙丹的葫芦和瓷瓶，除了有些淡淡的香烛气息，正座兜率宫安静空旷的竟有些压抑。对面金幢上蒲团上盘坐着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身披八卦仙衣，手抱拂尘，正闭目养神。
　　红衣人站在宫内竟无一人前来招呼，却见他唇角一勾，故意提高了声音，宛若洪钟，在空旷的大殿里竟然发出嗡嗡的回声，连道童手中的蒲扇也掉在了地上。“晚辈殷昶见过道祖！”
　　老道这才睁开了眼，拂尘一甩细细打量殷昶，虽也震惊与对方过于丑陋的面容，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但终究定力极深未曾表现出分毫。“殷教主？”
　　淡然一笑，微微躬身回礼。“不敢，晚辈殷昶。”
　　“呵呵，教主过谦了。老道一届闲人，托庇于九霄之外，抱静守一，早已不过问红尘俗世，一心只愿守着这鼎炼丹之炉，何劳殷教主亲自登门啊？”手抱拂尘竟有颇为感慨之色。
　　殷昶并不急着回复，而是有意的看了看两个正在看火的道童。
　　老君心领神会的屏退了宫中的其他人。只见殷昶镇定自若的自怀中掏出一方精致小巧的木盒，小心翼翼的托在手中。“不瞒道祖，晚辈早些时候对炼丹之术也颇感兴趣，曾经研习过《周易参同契》（道家炼丹著作），奈何资质愚钝，一直未曾参透。只是前些时机缘巧合下，晚辈竟然偶得一物，此物虽算不得奇珍，却是炼制九转金丹所必须的。然而此物在晚辈手中也不过是暴殄天物，实在是辱没了它，不如献于道祖。”说着便将手中的小木盒恭恭敬敬的呈了上去。
　　老君接盒在手，眉目低垂，手指轻扣打开了盒盖，顿时一阵清香扑鼻，芬芳四溢，让人精神为之一震。“灵珠仙草？”有些惊疑的再次看向犹自恭敛殷昶，他是从何处得来如此完整的这一株仙草？顶部簇拥着七颗红若樱桃的灵珠，灵动欣喜，圆润可人。其下，摆动着修长的枝叶，熠熠闪着盈光，好似妖娆妩媚的舞女尽情展示着身姿的柔媚。就这一颗灵珠就足以度人成仙了，更莫说去炼什么金丹，这个丑小子倒是意思。
　　重新盖好盒盖，放置一旁，面上多少多了几分亲善的笑意，高声吩咐道“童儿，怎么如此怠慢，还不快给殷教主看座。”
　　话音未落，果见一位仙童双手抱着蒲团放在了殷昶的眼前，道祖的对面。殷昶躬身谢过，撩袍盘膝与道祖对视而坐，尽管身处下垂手，交谈之间尚需仰视，可这一切丝毫不影响这位殷教主的凛然气度，居人之下依然脊背直挺傲岸坦然不卑不亢，谦恭有礼举止得体纵然有求于人亦不失王者尊严。
　　“殷教主此来不会只是为了来看老道的吧？”
　　殷昶淡然一笑“晚辈当年也曾投师于阐教门下，按此而论道祖便是殷昶的师伯祖，弟子未敢忘本，特此前来看望，以尽人徒之孝。”
　　“呵呵……”太上老君笑得十分爽朗，拂尘一甩别有深意的回望过去。“难得殷教主如此有心，老道愧领了。”
　　殷昶一手撑地站起身来，躬身一揖“师伯祖既为道祖便是道门之始祖，我太一神教纵然近些年来小有成就，但始终属于道家门下，弟子岂敢僭越在道祖面前妄称教主，只要道祖不弃，晚辈与我教廷上下万千弟子必然对道祖马首是瞻，绝无二心。”此语信誓旦旦，诚恳有加，不由得让人心神振奋。
　　“哦……”老君的眼中突然闪过一道异样的华彩，万万没想到此刻居然会有人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沉寂了千年的心居然有些萌动，难以掩饰突如其来的兴奋与丝丝的悸动，不自觉的挪动下身体，才勉强没有失了道祖的身份。天下竟然真的有这样的好事？天庭里那些个徒子徒孙们越来越懂得什么叫做阳奉阴违啦，长此下去，总有一天老道我也会被他们束之高阁的。活了万年之久，早已将这暗流涌动的天庭看了个通透，说到底不过是人与人之间的相互利用，太一神教是一股不小的势力，拿来借用一下用来巩固自己的威严也未尝不可，毕竟再高的身份也不如真正的实力来的更加让人畏服。只是这个丑小子也不会白白将这份大礼送给我，且看看他的条件再说。“那么……”
　　见太上老君已然动心，殷昶的嘴角浮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从来都是财白动人心，美色留人意，看来即便是我们这位无欲无求的道祖也不能免俗啊！“当然，我太一神教上下还要多多仰仗道祖荫蔽。千年以来佛家兴盛，道门倾颓，天庭积弱，百姓驽钝，实属三界莫大之悲哀，弟子一心致力于能将道门发扬光大，然夙兴夜寐，宵衣旰食，却收效甚微。如欲有所发展，还需采取些非常手段，但这势必会影响到一些人的利益。所以，玉帝面前如若有人恶意诋毁重伤，还请道祖出面解释，以正视听，还我道家清白。”
　　“那是自然！仅此而已？”无法打消内心的疑虑，有些事情还是在确定一下比较好。
　　“天庭若有何异动，还请道祖能够及时告知，晚辈感激不尽，而且晚辈也会时常派人来看望道祖的。”恭敛之姿一以贯之，可那份气度并未折损半分。
　　“嗯……”这个要求倒也不过分，与我也无甚损失，可是老道我又该用什么办法来牵制这些我根本就不了解的人呢？
　　似乎看出了老君的疑虑，殷昶勾起的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弧度，眸星闪烁，透着洞察一切的精明，缓步来到道祖身侧，矮下身凑到耳边用略带神秘的口吻说道“如果我是孙悟空，那么道祖您就是佛祖！”直起身，再也未说一句话，便转身退了回来。
　　“啊？哈哈哈……好！殷教主果然有见地，不简单，老道见识了！”话意明了，孙悟空永远逃不出佛祖手掌，而他殷昶也逃不出道祖的掌控，如此明显的恭维示弱说道了他的心坎上，怎能不令人欣喜畅快。只可惜他忘了一件事，殷昶不是孙悟空，而他老君也不是如来佛祖。
　　唇边依然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看不出任何变化，然须臾之间一切已经有了定论，而所有的这些好像早已在他的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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