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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烛影摇红(八)
来不及思考聂晶话中深意,狄枫颈项已是早被一根翠绿丝线无声缚住,而身后一个清冽声音响起,竟是玉无痕没错。
“狄兄,一切都是因果……”
而狄枫心中陡然一动,才知误入歧途,大错已然铸成,如今都悔之晚矣。只能远远望着聂晶尸首,嘴角似是无意般扯出一个极苦的笑容。
“不错,是我负她……”
而方才沈漪一行人冲出房门全神凝住于狄枫与聂晶二人生死之时,那本该因乐陶之死伤痛欲绝的舞姬穆琊竟早已悄无声息站在她的身后,如迅雷之势制住沈漪咽喉,修长指尖之上,一颗剔透晶莹的红泪正闪耀着血一般刺眼的光芒。
穆琊垂下眼睫,轻轻笑了起来:“狄夫人,若你早知身边竟有这等痴情男子,还会选择当初那条路吗?”
沈漪闻言无话,轻阖眉目,泪已如织。
花厅之上,乔筝踏出房门,端坐于石桌旁轻抚古琴,将眼前众人百态尽收于眼底,看罢那些朝夕相对之人相互猜忌、相互屠戮的丑恶面目,才终于笑了。一曲阑干,乔筝抬头轻轻梳拢满身长发,空气中那恍如隔世的声音才终于悠悠跌入了狄枫的耳膜。
“枫哥,你猜,我到底是谁?”
他,不,是她……
人皮面具揭开,那个女子,巧笑嫣然望着自己,一如初时。
那一刻狄枫突然恍惚起来,以为只是在梦里。
乔筝便是沈湮,她没死,她并没有死,
“你还是老样子……”她这样说,翠绿色丝线已经缠在手指。
“姐姐,别杀他,当年害你的人……是我……”沈漪大喊出声,早已全然失了方寸。
“贱人,你住口,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沈湮大怒,绿光一闪,沈漪那白皙面颊已是瞬间多出了三道血痕,一张倾城容颜之上血泪交织,竟是可怖。
“沈湮,这些年你去了哪里?你这是在做什么?”宗嗣如急了,意欲上前制止,却霎时被沈湮眼中那刻骨寒冷的杀气煞住,于是愣在了原地,再也走不出一步。
“两年前,你们这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都对我做了些什么,如今还要我来一一清算么?”沈湮不禁冷笑,仰面望天,似是生怕一不小心就露出了心中悲愤,“所谓知交好友,因收了好处便百般阻挠我与狄枫婚事,身为兄弟姊妹,怪我妨碍了你们前程而设计置我于死地,你们,何其阴险,何其歹毒……”
半晌沉默,沈漪终于缓缓跪倒在地上。此刻的轻羽阁终于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为她挡风遮雨,而她自己,也终于不再是当年那个俯视一切高高在上无时无刻不怜悯着其他人的大小姐。其实早在多年之前,自她开始嫉妒别人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丢失了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聪明。
“……两年前,是我,是我在大婚前夜对你下了药,又把你推下了井,更伪装了你的留书出走,可是我自幼便仰慕着枫哥,如果你没有出现,你没回来,这一切本该都是我的,是你抢走了,你抢走了,我为什么不能夺回来?”
这话只一出口,所有人顿时呆在原地,原来如此,如此……
在最接近幸福的那一刻被人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怎样才能不恨?如何不恨?
而沈湮却笑了。
“你错了,此刻叫我怨恨、叫我不甘的人早已并不是你,而是那个男人,是狄枫,每日每夜,绵绵无期,不将他千刀万剐不足以平息我胸中烈焰……你知不知道,你如何能够模仿我的笔迹却不被他识破,你又知不知道,在你推我下去的那一刻,我在这世上最后一瞥所看到的竟是这个男人站在阴暗角落里那般事不关己的表情,所以我才恨,我才不顾一切的要回来报仇……”
“不!”狄枫突然抬起头来,近似咆哮的怒吼在阴冷的空气之中瞬间爆发,“宁愿辜负天下人也不愿负你沈湮一个,自我初见你时便是如此,直至今日仍旧如此,哪怕是片刻也没有将你遗忘过。我何尝不愿与你长相厮守,然而我肩上背负着振兴盈袖山庄的重担,父母遗命时刻不敢稍有怠慢,如果是你,如果你做了我妻子,我如何在这江湖立足?如何维持盈袖山庄一世英名?”
众人皆是默然,那一刻沈湮眼中几乎就要有所动容,忽地一声婴儿啼哭破空而来,好似瞬间打醒了那片刻恍惚,于是眼中深寒再度凝聚,飞身而起直奔婴孩而去,狄枫大惊,顾不得颈上细丝束缚,竟也纵身直追而去,口中大喊:“别伤害澄儿……”
那一刻,他感觉不到碧玉丝割破血脉的疼痛,手心却早已在下意识中握紧了袖中的匕首。
嘶哑声音没入身体,血已滂沱而出。然而抬起头来才恍然惊觉,眼前泪满衣襟的人不是沈湮,而是挡在她身前的沈漪。
“……姐,漪儿愿以命相赔……请你……原谅我……放过他们父女……这一世的恩怨……我们就谁也不欠谁了……”
“漪儿……”那一刻狄枫突然失语,抱紧沈漪自半空直直跌落。
一种奇异的感觉瞬间弥漫在狄枫的心头,与他失去沈湮时完全不同,那时的他不断说服自己,他的决定是对的,无法回避的,可是想起她的时候,仍旧痛得那么极致、那么惨烈,而此刻,只是微弱的,毫无察觉的,就像一双手,缓缓扼住他的喉咙,然后慢慢收紧,如此的无知无觉,却令他几乎失去最后一点呼吸的力量。
那一刻他终于明白,两年朝夕相伴,若没有了她在身边,这一生早已生无可恋……
虚空之中隐隐传来沈湮悠悠长叹,都已经听不清晰——“只是试你而已,为何如此?为何?正如你杀了聂晶,你不信沈漪,所谓心魔,其实不过如此。你所相信着的,只有你自己,你所深爱着的,也唯有你自己罢了……”
“请你,杀了我吧……求你……”狄枫匍匐在地,正如祈求上苍垂怜般的卑微声音,哀哀低语。
“我不稀罕,你记得,我妹妹是你杀的,你俩的孩子我带走了,十八年后,我会要她回来为她的母亲报仇,我不要你的命,我只要你痛苦的活着,记得,你要活着……”
沈湮夺过襁褓,粲然一笑,便向着遥远天际飞身飘走,而玉无痕与穆琊紧随其后。
玉无痕,沈湮的母亲于清泪的嫡传弟子,沈湮的师兄;穆琊,玉无痕未婚妻子,三人自小结伴长大,曾立誓形影相随,永不分离。
两年前,烛影摇红,沈家姐弟相对而坐。
沈漪附在胞弟耳畔轻笑:“淳弟,明日婚事若成,那妖女恐怕就要蛊惑枫哥,借盈袖山庄之名滋生事端,届时轻羽阁该要如何应对?”
沈淳大惊失色,“姐姐你当初怎么不说?现在这般情形,我们如何阻止?”
沈漪不慌不忙,将早已备好的玄石散握在手心,“此药一服,则三个时辰之内功力全失,我借口送她汤水,要她服下。后院僻静,还有一口古井,若弃她于其中,就是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断无生还可能。”
“不错。”沈淳眼前一亮,“若能杀她再伪装留书出走,大婚当天,狄枫脸上是绝挂不住叫自己受尽天下英雄嗤笑这等羞辱的,届时姐姐临危不乱,代沈湮嫁过去,岂不一举两得?”
而沈漪点头微笑:“不愧是淳弟,果然周全。”
姐弟相视而笑的瞬间,想必无人会知这天下无双的绝妙好计,竟还是叫暗中守护沈湮周全的玉无痕听见了。
沈湮听罢,只是天真一笑:“不如就以此计来试试枫哥的真心……”
殊不知,就在那个决定中,那个转瞬即逝的时刻里,他们都已走向了万劫不复的末路。
那一刻,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持,终于头也不回的离她而去。
从此以后,一无所有。
望着沈湮背影渐行渐远,宗嗣如坐不住了,十年前她选了大哥,他退让了;两年前她被亲人陷害生不如死,他正游历天下,丝毫不知;此刻她走了,恐怕这一次就真是天人永隔,再也见不得面了。倾慕了她这许多年,难道就真的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吗?想到这里,宗嗣如咬了咬牙,终于不再迟疑,飞身去追。
“沈湮,你何苦如此折磨自己?冤冤相报,何时能了?”
“嗣如,你不明白,此刻这世上只剩一人令他牵挂,便是这个孩子。惟有如此,他才能够活下去,这是我欠沈漪的……”
这便是沈湮,从来恩怨分明的沈湮,与多年之前并无丝毫不同。
宗嗣如闻言,不禁微笑起来,“往后时日还多,这天南海北的,我陪你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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