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腹为婚

　　07年的圣诞节，江城正好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雪。
　　不过是中午的时候，几条商业街就已经被车和穿梭其间的人们塞得满满当当。那辆黑色的奥迪A6也只好随着车流一点点地往前挪。
　　安长兮开始还规规矩矩地坐在后座，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打起了呵欠，正好车内的暖风又对着她直吹，她再抵挡不住困意，竟直接睡着了。
　　直到一阵冷风从外边灌进来，有人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一下子重新端坐起来，倒是把喊醒她的军人吓了一跳，脑门砰地一声撞在了车门上，惹来旁边一阵嗤笑声。
　　她往外扫了一眼，瞧见一个大男生正领着两个小女孩打雪仗，那笑声就是从他们那儿传来的，轻松欢快的气氛缓解了一丝她心中的紧张。可是一下车，瞧见左右两边列队站岗的戎装士兵，她却更加局促起来。
　　东湖宾馆的百花苑，她当然从未来过，但却在新闻上听过无数次，这是□□和外国元首到江城时聚会见客的场所。她，作为一个连校长都没见过的学生，竟会来到这里。
　　“安小姐，请跟我来。”大厅里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穿着黑西装的女人，向她彬彬有礼地微笑。
　　安长兮有些受宠若惊，但更多地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快步上前。
　　哪知道一团雪球朝自己飞来，待她看清楚时，正中左肩，雪球四散开来，溅到她脖颈里，凉得她打了个寒颤。
　　“哈哈，你怎么这么笨啊！这都躲不开。”正是打雪仗的那个男生，也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小心丢偏了，安长兮拍着雪，匆忙瞪了他一眼，就赶紧跟着女人进了宾馆。

　　电视上的他从来都是一脸严肃，可是在看见自己的时候，他竟然是笑呵呵的，和蔼友善地让她更不知该说什么，于是一紧张也跟着端茶送水的士兵一起行了个军礼，喊了声“首长！”
　　他爽朗地笑起来，“别那么拘束，你叫我伯伯就好了！”
　　安长兮讷讷地笑，尽管事先已经被告知要见她的人是谁，但这一切实在有些太不真实，她一直怀疑自己是在魂游。
　　一个红色的绒布盒子推到了她面前，打开才发现躺着一枚奖章。因为年代久远，奖章上“人民英雄”四个字已经有些斑驳，她小心地拿起，看到背面的编号，不禁一怔，“这是我……”
　　“前阵子，我刚好陪老爷子去了趟舟山，在军事博物馆里头看到这枚奖章，知道了奖章的来历。老爷子当场就流了泪，伤心难过了很久，你爷爷可是他念了一辈子，找了一辈子的人啊。”
　　安长兮眼睛睁得大大的，“我……从来没听爷爷提过……”想到爷爷，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坐下，“今天找你来，除了是替老爷子看看你，还有一桩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安长兮一听就紧张了，刚才扶她进来的女翻译已经解释起来，“两位老人家曾经有个约定，就是结成儿女亲家。这一直是老爷子念念不忘的心愿，只是没想到这一分别就是五十年，老爷子知道安小姐还没有结婚，很希望两家能够再续前缘。”
　　安长兮嘴巴张得大大的，一种更加不真实的感觉笼罩在她周围，女翻译却已经把一张照片递到她手上。
　　“他是我的外甥，现在在外交部工作。小安，你们80后可能觉得有点滑稽，其实我也觉得这样贸然问你有些唐突，不过，到底是老人家的一个心愿，我正好到江城来，就冒昧向你说了。你也别有什么负担，只是多认识一个人，相互之间了解一下，若是能看对眼，再试着交往。当然，一切还是以你个人的意愿为主。”
　　她从来只听说和高干子弟恋爱多么多么不现实多么多么有障碍，却不曾想自己有一日会被这样独一无二的家庭来主动求亲，她都忍不住要心动了。
　　但她终于还是咬牙说：“可是，我有男朋友了。”
　　女翻译官似乎没想到安长兮会这样说，忍不住喊了一声“安小姐”，想提示她是不是回答地太干脆。
　　可是安长兮却并没有反悔的意思。
　　“看来小安对这份感情很笃定啊！”他笑着说，听得出声音里头压抑着一点点遗憾，但他还是大方地拍了拍手，笑呵呵地揭过，“能找到一份真感情不容易，小安，就把我刚才说的话当笑话好啦！”
　　安长兮赧然一笑，“怎么会是笑话，我想那个约定背后一定有一段很动人的故事。”一句话吊起了他的兴致，他看了看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想不想听听那段故事？”
　　她连忙点头，认认真真地坐直了身体。从前爷爷总想要跟她讲战斗故事，她趴在他的膝盖上，爷爷才起了个头，她就睡着了，好在她还能从别人的口中去听那段峥嵘岁月。

　　从百花苑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黯下来。
　　前边传来一声，“小心地滑！”
　　安长兮正要注意，脚底就已经一滑，她整个人往后一翻，屁股沿着台阶一级一级地重重地坐下去。她的面前赫然停着三双冰刀鞋。
　　原来是有人故意往台阶上泼了水，室外温度很低，台阶一会儿就结了冰，他们便好在这儿溜冰玩。
　　安长兮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皱着眉没敢喊痛，强压着骂人的念头，灰溜溜一瘸一拐地钻进车里。
　　只是她生平头一次见领导人，头一次潇洒大方地拒绝成为高干儿媳，这本来是一段多么梦幻并多么值得炫耀的经历。哪晓得会有最后那临门一跤？那一跤实在太丢脸，真是败笔！
　　她本想把那一跤略去不提，只讲述她富贵不能淫的高尚情操，但她终于还是没有机会向那个人讲述，其后辗转三年，这段经历便也连同那个人一起被她尘封起来。
　　后来，她回到江城，路过东湖宾馆时，反倒只想起那双冰刀鞋，还有那张模糊不清的幸灾乐祸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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