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爱情

　　女儿下个月就要出生了。

　　他一直在盼望家里多一个和她一样可爱的小成员，她也盼望。然而不知怎么的，最近她总有些恍惚。好像这条以为可以通到地老天荒的路，走得忘记了出发的地方，更担心会找不到尽头，令人恐慌。

　　她习惯性地把手放在隆起的腹部，感受着时不时的胎动。看着他在厨房间忙活着给她煮牛奶的身影，她又一次陷入了自己的思绪。

　　是什么时候开始，决定和他携手一生的呢？又是怎样的深厚的爱情，让她为他生儿育女的呢？

　　现在想想，他们从相识，到相恋，再到后来谈婚论嫁，好像一直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么！而她，每次只是温顺随和地说一声：“好啊。”一路走来，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生死相许啊。

　　那么，究竟是什么原因，走到现在这一步呢……

　　一切，又是从何而起的呢……

　　记得5岁那一年，她随父母迁居到这个城市。当时她谁都不认识，父母又忙，每天都是一个人，抱着洋娃娃，站在灿烂的太阳下发呆。站着站着，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多眼泪，就争先恐后地涌出眼眶了。他领着一群小孩子呼啸而过，在她面前一个急刹车，看看她，一挥手：“你，来当被坏蛋抓走的公主！”她眨巴眨巴模糊的泪眼，呆呆地说：“好啊。”然后，她就有了新朋友，最要好的，当然是他。

　　7岁，上小学。她第一次被老师罚留堂，因为铅笔削不好，作业写成了满纸墨团。天渐渐暗了下来，她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咬着嘴唇一边削铅笔一边掉眼泪。“啪”的一声，又削断了。她丢下已经削得短到不像样的铅笔，看看老师办公室冷冷的灯光，绝望得几乎想削自己的手指。他突然走进来，掏出笔盒，递给她一只削得好漂亮的铅笔，让她交给老师交差。回家的路上，他说：“以后你的铅笔都拿给我，我帮你削。”她开心得直跳：“好啊！”而这一削，就是6年。

　　16岁，第一次收到班上男生递来的小纸条。她慌的什么似的，脸颊红红烫烫，怎么也不褪。要好的女同学有的怂恿她“谈谈看”，有的劝她告诉老师家长“教训教训那小子”，她觉得都不好，没了主意，最后还是告诉了他。他说：“你要不愿意，纸条给我，我跟他说。”她说：“好啊。”后来他被那男生找来的“兄弟”围攻，警告他不要多管闲事，他怎么也不让步。结果他在家养了半个月伤，还被家里人责罚，说他不学好。她天天去看他，眼睛哭成了桃子。

　　18岁，考大学。他成绩优秀，被保送上了北大。她成绩没有他好，就填报了上海的一所大学。两人就此一南一北，天各一方。她出发那天，他来送行，说：“以后常写信。”她说：“好啊。”一句话展开了四年的鸿雁传书，他的信，总在每个周六准时地到达她的信箱。他告诉她这一周发生的趣事，也会给她提些学习生活各方面的建议。她也回信，但并不那么准时，尤其是有了男朋友之后，有时一个月才想起来回一次信，也就是草草几句，她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了。而他，仍然稳稳地，一周一封，从不间断。

　　22岁，大学毕业。山盟海誓的男友离她而去，飞往美国投奔更好的前程。她突然觉得生命没什么意义，在自己生日那天选择了吞安眠药庆祝。而他风尘仆仆从北京来到她的小屋，打算给她庆祝生日，却正好赶上送她到医院洗胃。他望着她苍白无神的面容坚定地说：“以后我来照顾你。”而她脑海一片茫然，只是习惯性地回应了一句：“好啊。”就为了这句话，他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打算，来到上海，租阁楼吃泡面，苦苦打拼。她为了不拖累这个自己并不爱的男人，曾经用最伤人的话赶过他走，但他只当听小孩子胡闹，从不理会。就这样又过了2年。

　　25岁，他事业已有小成。他说：“我们结婚吧。”而她已经厌倦了用过去那段伤痛的爱情折磨自己、折磨他，决定给两个人一个机会。她反复向他强调自己还没有忘记那个人，还没有爱上他，甚至并不能确定是否还有爱人的能力。她希望他会放弃，这样也好让自己对感情彻底地不抱希望。然而他只是说：“我们结婚吧。”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望着他一如既往坚定的眼睛，她轻轻地再次重复那句从5岁起就惯于对他说的话：“好啊。”

　　27岁，她怀孕了。她本来不愿意生小孩的，她自己还没有完全长大呢。她还想继续工作，她还没有实现自己的心愿呢。然而他说：“我就自私这一次，这是上天给我们的孩子，请你好好生下她。”他的样子头一次有些脆弱。那一刻她突然忘记了所有的宏图抱负，她说，“好啊”。伸手抚摸他的头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母亲，如此神圣而温暖。

　　现在她辞工在家，每天看着他下班回来为她忙忙碌碌，听着时间滴答滴答的脚步，生命好像就此空白，没有愿望，没有渴求，如明镜止水。然而有好像有更多的什么东西在她心里膨胀起来，满满的，将要溢出来。就在这满与空的交替间，她的心跳渐渐平稳，她的微笑也渐渐明净了。

　　“来，喝牛奶，小心烫。”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杯子，递到她唇边。

　　“我爱你。”她笑。

　　“加了鸡蛋……”他还没反应过来。她笑着接过瓷杯，暖着微凉的手指。
　　“什么？！你说什么？！”那句话终于到达他的耳朵，他几乎跳了起来。“再说一次！”

　　她调皮地啜饮牛奶，就是不答。

　　“你再说一次啊！我刚才没听清啊～～～”他急得团团转了，真可爱。

　　不再逗弄他，她抚着他的发，坚定地慢慢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

　　“为什么？你以前从来没说过的啊！”他喜得不知所措。

　　“以前忘了告诉你……现在想起来，最爱的是你……”

　　是的，那么多年，学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爱你”啊！

　　阳光下，他轻轻搂着她，灿烂的白发下，是年轻时一样温暖的笑容。

　　“那句话，再说一次吧！”

　　“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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