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霹雳·兰玉兄弟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正剧
 
主角 视角
经天子
配角
悦兰芳

其它:兰玉,霹雳同人

一句话简介:霹雳·兰玉兄弟

立意:

  总点击数: 1674   总书评数:1 当前被收藏数:7 文章积分:190,52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衍生--古色古香-东方衍生
  • 作品视角: 其他
  • 所属系列: 霹雳
    之 兰玉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502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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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兰玉同人]惜红衣

作者:mars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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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雪照山城玉指寒。唉,可惜。
      说这句话的男人声音感觉有点耳熟,但这只是一小段没头没尾的话,就像被无赖清风误传所听到的那样。他生活在风光秀丽的江南,从来没见过雪。不过事情总是有个开头。在他看到那个兰衣婆娑的女子之前,他就开始听到这些没头没尾的话了。
      但是女子的出现却使这种感觉变得更加强烈。“那种感觉又来了。”经天子烦恼的把脸藏在羽扇下说。
      兰衣女子站在一株盛开的桂花树下,乌发如云,双眸如星。她的腰间系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兰色的剑穗和罗裙在夜风一起微微鼓荡,仿佛谪如凡尘的月中仙子一般。
      “什么感觉?”悦兰芳笑嘻嘻的凑了过来。
      “奇怪的感觉。讨厌却又躲不过,你知道的嘛。”
      “想看戏却又被逼着上书房。”哥哥说。
      “差不多。”走得远了,他从羽毛扇中抬起头,转过去又看了一眼。她一定会舞剑,经天子想,在月光下裙裾飞舞,然后轻声念着一剑霜寒四十州的诗句。
      不过兰衣女子却伸手从桂花树上摘了一簇花,低下头去闻了闻,然后放在怀里飘飘然走了。
      “还有多远?”经天子问。
      悦兰芳摇了摇羽扇,嘴角轻扬,额间鬓角在侧脸上投影出一个奇异的弯弧,永远是这样。这个表情在说,看,才一下子你就没耐性了吧?我就知道。不过我不会告诉你,也不会让你知道,因为你只能看到我的脸,我的表情,然后你的眼睛就不行了。
      但是他的眼睛比他兄长以为的要好,这是个秘密,他们之间的许多秘密之一。各人都会有各人的秘密,当然,他们俩也会有共同守着的秘密。
      “就在前面。” 哥哥说,“我也没来过,大概走到前面那棵柳树,你就能看到了。”
      “为什么一定要坐船?”
      “因为赏月还是在有水的地方比较适合。这条小路一直通到湖边的渡头,船我已经定下,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边吃蟹喝酒,一边游船赏月。水月相映,清幽照人,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一定会喜欢。”
      想到即将见到的美景,悦兰芳的眉和眼秀丽之极的向后舒展着,白玉似的印堂上那颗如血的朱砂在树影下幽暗诱人。这是经天子最喜欢的一个表情。他不喜欢平日里哥哥对着下属说话那种四平八稳的表情,不过没有之前斜挑嘴角那么不喜欢。他也不喜欢兄长对着长辈低眉顺眼的说“是,我知道了”、“明白,我这就去办”的模样,或者是深思时眉毛强压在眼睛轮廓上所显露出的深沉阴郁。
      “哥哥?”
      “嗯?”
      “你念雪照山城玉指寒这句给我听。”
      “只念这一句?你想听我从头念给你。”他清了清喉咙,“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闲。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人在天涯鬓已斑……你怎么突然会想听这首?”
      “我不知道。”经天子摇了摇羽扇。这答案比告诉他哥哥,兄长的声音不是他脑中的声音来得容易。至少,在语调扬抑上,他认为根本不像。
      游湖赏月,他想,一边看着路旁三三两两夜出观月的游人,那都是些孤身在外无可寄托的孤魂,为什么我要与他们走在一处?往年的中秋,都是在风檐春秋的庭院里,合家围坐,笙歌至晓。还记得他每念一句诗,母亲会温柔的把剥好的螃蟹放进他嘴里。“我是一只小青蛙﹐张开嘴巴叫呱呱。”更小的时候,他也会念些乡间小儿常说的俚歌,逗得大家一阵乱笑。不过那时没有哥哥,等兄长来了之后,他也就没空去玩这些把戏了。他很忙,忙着跟在哥哥身边跑前跑后,忙着吟诗联句,努力的用他的智能装出他的年纪所无法达到的庄严沉稳。那时他感觉好极了,心中充满了热情,也渴望着他的兄长能报之更大的热情。而今呢?或者几年之后?也许那时他还是会有那种感觉。
      他们漫步到那棵垂柳下,经天子想,前面的渡头上会有只小船,一个穿黑衣的梢公蹲在船头,他手里握着烟袋,里面点点暗火就像兄长身上红衣的碎片。
      悦兰芳先走了过去,经天子则跟在其后。一轮巨大的圆月从稠密的柳枝间蹦了出来,一刹时,烟波澹荡映空碧,远山萧萧半抱秋。
      雪照山城玉指寒……
      “怎么啦?”
      “呃?”他看着兄长,茫然中有点困惑,清澄里又有些混乱。
      “是不是很漂亮?我看你都站着不走了。”
      “月亮很大。”他手里的羽扇又摇了起来。“我又有那种感觉了,奇怪的感觉。”
      “还没消失?”
      “不,现在没有了。”经天子说,其实他言过其实。这感觉只是稍稍退了一些,但也仅只如此而已。他从前也有过这种感觉,只是从来没有这么连续不断的纠缠着他。就像水中的浮木,不断的出现,再退下去,但没有消失。从听到那句诗开始,然后是那个兰衣女子,他就一直有点恍惚。
      但是,说实在的,他在这一两次之前就有些感觉了。在他们携手出门,走上浓香袭人的丹桂小路的时候就开始了。还是更早,从悦兰芳跟他说一同赏月就开始了?
      梢公穿著黑衣,但手里却没拿烟袋。他握着长篙,站在岸边,船则半隐在水草的阴影里。
      是的,总是这样。虽然感觉强烈,但却是错误的。经天子感到一阵焦虑,像是被一种比不安更锐利的东西刺了一刀般。但他告诉自己别傻了,扇子摇得快了些,似乎风能把不快统统吹走。
      他们上了船,折好衣襟对面坐下。梢公给他们端上螃蟹和酒,然后飞快的把船推下湖。
      清澈的月光顺着船尾的波纹轻灵的流淌,然后悠悠的沈进水里。湖边北岸,一盏盏暗红的灯在黑暗里忽隐忽现,就像母亲的死去的那晚,灯火也是这般。
      “小经,在看什么?”悦兰芳拉起了他的手,声音轻柔如水。他知道这个声音,就像他知道哥哥那种暗里张扬的表情一样。这是兄长特有的“我假装很生气”时的语气,这代表他其实真的生气了,至少开始不满。
      “那边有人在走动。”经天子投给兄长一个他所能装出的最佳笑容。
      “你真不像你平常的样子。也许我们应该呆在房子里,或者去看戏。”
      “也许是吧。”他笑了笑,心思却想到母亲死前在她房里拉着他手的模样。她枯瘦的手包着他的,手指在他手上无意识的划着,并且说:“好好照顾自己,以后娘不在了,记得要好好照顾自己。……只有他是不够的。”因为生病,她的眼睛深深的凹下去一整圈,暗红的灯火将她的瞳孔也染成黑红。她盯着他,却让他不寒而栗。几天之后,兄长拉着大哭的他走在漫天钱纸的送灵路上。
      为什么要那样看着他?最初的情形并不是这样的。父亲把兄长带回来的时候,母亲的眼神还是温柔的。他和哥哥玩在一处的时候,父亲偶尔也在他们身旁,微笑着说他们是一对好兄弟,将来一起掌管汗青编。母亲则会在一旁静静的看。兄长和母亲很少讲话,但这有什么关系?
      晚上玩得累了,他会和兄长一起睡。哥哥睡觉的时候,喜欢侧着身子对着床外,有时也会一只手搭在他腰上。如果兄长的手不放在那里,他也会把它放在那里,尤其是在兄弟吵架之后。这就是他那时的全部生活。他知道母亲不喜欢哥哥,也知道兄长同样不喜欢母亲,但这又什么关系?
      从岸边划到湖心是段很长的距离,长篙一杆一杆的撑。皓月当空,微波粼粼,一时之间只有水声轻响。
      “中秋有明月,都做欢喜相。隔岸灯火中,团团清辉上。人月交相庆,花月并生光。杯中亦得饮,举酒同欢畅。”虽然词句粗浅,但悦兰芳清亮的歌声合着竹筷轻敲泥杯的节奏,在这静幽的夜里却显得无比的温柔可爱。
      经天子看着水中清光月影,想到悦兰芳喜欢听戏,小时候带着他夜间偷跑到民里乡间,去听那戏台上的忠义恩爱。看得欢喜,在回家的路上,哥哥会就着月色唱那么一两段。湖中夜风轻拂,他取了小几上的黄酒喝了一口,反手握紧了悦兰芳的手,然后跟着兄长的调子轻轻合了起来。
      声音一大一小,一清一浊,一高一低,一刚一柔,契合的在湖波山岚间传荡。唱到末了,两人相对一眼,像小孩子一样哈哈笑了起来。
      螃蟹蒸得甚好,鲜而肥,甘而腻。悦兰芳取了一个,笑着对弟弟说:“秋风起兮蟹肉肥。小经,我们来玩猜谜。谁猜中了,输家就帮赢家剥螃蟹。”
      “你就喜欢那些奇巧的东西,我才不与你比。没听说过蟹亦独食?还是自己拿着吃香甜。”经天子自己在盘中挑了一个,眼角却看到一盏灯漂在了水上。
      悦兰芳跟着说了句话,他却没听懂。但看到哥哥笑得兰花下流苏颤巍巍的样子,他也跟着笑了起来。这显然是句玩笑。
      兄长有时候喜欢说些语焉不详的江湖话,有时候也有一些市井之人的愚蠢表情,但仍然是他亲爱的哥哥。“他不是一只习惯被关在笼子里的鸟,既高傲又危险。如果你能忍受得了,或者控制住他,这恐怕是最幸运的事。”这是他父亲说的。经天子知道,父亲在考虑汗青编御主的位置究竟要给谁。哥哥会证明父亲的话吗?还是会证明他的判断比父亲要好?
      他的手被蟹壳刺得有些疼,但他却心不在焉的剥着下一只蟹脚。
      这么想着真是可怕。他已经失去了母亲,如果再失去哥哥……他会抛下他吗?他更喜欢色彩斑斓的世界,而不是黄金构筑的风檐春秋。只有他一人是不够的,是这个意思吗?而此刻他嘻笑着将蟹肉塞进兄长的嘴里,并就着哥哥的手喝了口酒。此刻他和兄长一起月下放舟,他们的手仍紧握在一起。他那身华贵的衣服会被压绉,绣金的羽扇也被扔到了一边,但如果能使他们一直在一起,谁管它?然而那种感觉为什么不停止呢?
      湖里的水灯渐渐多了起来,红光点点,随波起伏,艳如繁星。月亮大得吓人,几乎像要掉进湖中一般。经天子觉着船下惨白的月影随时都会把他们吞掉,然后凄红的灯火将把这广阔的湖面全部占据。然后呢?他想不出之后谁会来救他。也许会一直躺在湖底。
      悦兰芳松开了一直握着弟弟的手,指着那星星点点的水灯处。“好多人——看到了吗?那种羊皮做的小水灯。之前我就听说这里会有很多人来放灯,什么时候我们也去弄几个。”
      “明年的这个时候?”他的手很疼。他搓了搓手指,却发现指尖上有黑黑的污垢,于是侧过身子将手在湖水里洗了洗。
      “哥哥?”他的手在湖水里荡了荡,却发现污渍更黑了。仔细一看,不是螃蟹上的油泥,而是自己的影子。被影子覆盖的湖水里,除了他还有另一张脸,从阴暗的湖底悠悠的浮上来,亦喜亦嗔的看着他。“哥哥?”
      “什么?”然后悦兰芳的声音完全变了,那是他从未听过的尖厉的语气,让他吓了一跳。“水里的是什么?”
      经天子看到水中两个人影亲昵的靠在一起,哥哥拉着弟弟的手,两人对着船上的人们微笑着挥手告别。就像一幅永恒的图画,逐渐沉向湖底。经天子忍不住伸手去抓,但手指刚一触及水面影像就碎掉了,他转头看悦兰芳,却发现兄长的眼里盈荡着怜悯与疼惜,俊美的五官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一般微微的扭曲。夜风扬起了哥哥血一般的长发,适才紧握住他的温热的手掌印上了他的胸膛,经天子飞了出去。
      我早就知道,他想。甚至在转头以前,就知道了。因为我有那种感觉。
      月亮坠了下来,黑暗中千万点红光璀璨。腐烂的浓香缠住了他,经天子忍不住尖叫起来。

      “小经?”
      是兄长的声音,远远从丹桂小径的路口传过来。他仍穿著平日里的红衣,因为中秋的关系,他特地在发后插了朵垂金流苏的血色兰花,并在缀着血玉的孔雀羽扇下挂了丝别致的水晶坠。
      “你还好吗?”
      经天子眨了眨眼睛,看到黯淡的小路弯弯曲曲隐没在阴阴的林间。提着灯火的行人在他身边喧嚣往来,这让他耳里一片杂声。他把目光移到兄长略微焦虑的脸上,然后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还没升起来。”他说,“时间上来得及吗?”
      “当然。”悦兰芳以一副很满意的口气说,好象心中有着无比的期待。“再过半个时辰就是最佳的赏月时间,我们在湖上可以很尽兴。你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
      “我好象发了个噩梦。”
      兄长笑了起来,那种“你真笨的可以”的宠溺的笑声,以经天子越来越讨厌的方式。“昨天的噩梦今天晚上还记着。梦到什么了?”
      “我不记得了。”他说,半真半假。他只记得悦兰芳狠狠打了他一掌,还有父亲的那句话。他只记得一部分,但关于母亲和水中倒影的地方却真的忘了。
      不习惯被关在笼子里,危险又骄傲……他一边想,一边快步走了过去。桂花在枝叶间星星点点的开着,经天子还未踏进树影浓烈的气味就已冲了过来。那不就是天生反骨的意思,他想。尽管用力摇着扇子,但他还是打了个喷嚏。
      “你真不记得了吗?”悦兰芳一点也没被花香困扰,甚至带着些微享受的表情。他是个爱花、知花、惜花、懂花,自己也会种花的人。草木种类虽繁杂,但他不仅能略通一二,而且对于寻常难见的奇珍异草也颇有了解。“秋花之香者,莫能如桂。树乃月中树,香亦天上香。也许是这异香让你忘了吧。”
      “不过我还记得梦里你拿着父亲心爱的芍药与牡丹互接,结果害我也跟着被罚。”
      “那可就是噩梦了。”兄长哈哈一笑,尖尖的下巴扬了起来,他在用最拿手的方式转变着气氛。“你怎么又打喷嚏了?身体没事才好。”
      好得很,经天子揉了揉鼻子,那种感觉再度袭向了他。马上我就会在前面的树下看到一个漂亮的兰衣女子,她身上还佩着一把剑,剑上缀着与她衣服同色的长穗。她站在那里是打算做什么呢?独自赏月,花下舞剑,也许是在等人。
      她一定很会用剑,等的也许是仇家,也许是——他偷偷看了悦兰芳一眼,兄长正一脸愉悦,丝毫没有感觉到即将发生的事。然后兰衣女子真的出现了,站在桂花树下,衣袂飘飘,剑穗飘飘。
      “呼!”经天子深深吐出一口气,挥之不去的异香使他感觉脑袋发麻。
      “有什么不对劲吗?”
      “没事,真的。我只是觉得这里以前好象来过,也许是那噩梦残留的感觉吧。以前有来这里赏过月吗?”
      “没有,从未来过。”悦兰芳一口否定,并拍了拍弟弟的肩。“也许是夜色和花香的关系,深沉浓郁的光影气味容易让人产生幻觉。”
      他们走过女子身边,女子背转过去伸手摘花。经天子看到兄长微微瞧了一下她的背影,然后半掩饰的抬高羽扇遮住他的眼睛。
      她会把花掉在地上,经天子心想。现在感觉更强烈了,好象脑中的景象在下一个瞬间就会发生一般。那个女人会把花掉在地上,而一旁的悦兰芳会说“可惜”,然后走过去替她捡起来,并顺势打量她的眉眼。
      但是兰衣女子并未将花掉落地上。她的身手甚是灵巧,手腕翻转之间便摘了一大串。然后转过身,看到走过身边的年轻人,先是一怔,然后朝俊俏的兄长羞涩一笑。至于经天子,她却只是略微颔首。“失礼了。”她轻轻说着,眼角却瞟向了悦兰芳。看到俊俏少年给了她一个笑容,她脸一红,低头匆匆走了。经天子站在他们身旁,抬头看着满树齐开的夜花,心想,嘿,临芳一笑,多情难表……
      “小经?”兄长已经收回了再见的眼神,看着他的脸上笑吟吟,没有半点异色。“今夜的花开得真好,你也想摘吗?”
      经天子听到这话,立时把视线从树间花影中转回来。他直直的看着悦兰芳,面无表情的样子在昏暗的夜里显得有些高深莫测。如果他对兄长只有简单的感觉,单纯而炽热的唯一,那么当他发现兄长的情事时,一切就会转变。也许会像风中烛火一样无声熄灭,也许会不退反进粉身碎骨。但这其中还夹有其它的感觉。比方说,自尊。高傲的自尊。比方说,野心。熊熊燃烧的野心。是一种只知云愁雨恨的女子无法想到的感觉,一种纵使烈焰焚烧亦不回头,强韧得无法死去的爱恨交杂。
      况且,目前将两人紧紧联系的不只是爱恨,也不只是血缘。秘密,他们之间共同的秘密,他们彼此各自的秘密,将他们绑在了一起。
      “怎么不说话?你还好吗?”
      他觉得一点也不好,他要溺死在这花下了。但经天子最终只是摇了摇手中的羽扇,努力做出一副逍遥的模样,说:“你帮我摘一把,但不要太多,我担心我的鼻子。”
      悦兰芳笑着抬手掐了一簇,放进袖子里。“待会在湖上,味道就没这么浓了。夜风一吹,你就会觉得又凉又爽,到时候这小簇的花香就会变得清幽迷人。”他正说着,风就迎面扑了过来。带着些微的水气,吹散了昏热,经天子果真觉得好多了。
      如果那个感觉回来了,我要不要告诉他呢?经天子犹豫着,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就算这种感觉太强烈,太奇怪,但又有什么关系?
      一定是黑暗和桂花的味道造成的幻觉,也许是梦的一部分,也许是那个女人的关系。在黑暗的树下,所有的女人站着看起来都一样。他习惯性的把脸埋在扇子下,决定把混乱的思绪丢到脑后。
      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可以愉快的游船、赏月、喝酒。中秋是个好日子,没有争执,没有敷衍,也没有谎言。只是普通的出游,而不是——
      雪照山城玉指寒。唉,可惜。啊,可惜!
      是谁在念诗?不是悦兰芳的声音,他不会只念这一句,而且念的时候语气不是这样的。经天子不记得兄长是什么时候给他念过,但他就是知道。
      只念那一句有何用意?可惜又是什么意思?
      任他聪明绝顶,天纵英才,却也得不出答案。在悦兰芳一阵低语后,他的心思就沉了下去,他又是只想着和兄长一起过节赏月的经天子了。
      近水处,垂柳渐渐多了起来。尽管在偏僻的郊外,这和乐融融的秋夜却也有人在道旁柳下行商,卖的是可放在湖中观赏的水灯。这种水灯为羊皮所制,不易进水,点燃后飘于水上,煞是好看。广为流传后,好事者起名“一点红”。
      悦兰芳笑着和弟弟闲聊水灯的出处,这乡里民间的一点子事,被他伶牙利齿舌灿莲花的一说,倒也别有风味。经天子看着远远挂在柳枝上的一点暗红,熟练的一边应对,一边想着自己的心思。他原本也很喜欢这像酒又像血的红色,艳而不亮,静中有动,诱人却又危险,让人不敢轻心。现在的他却偏好用黑色和金色裹着自己,连拿的扇子也是与红相对的暗绿。回想从前,他总是感到惊异,不过事实就是这样。
      在悦兰芳初来风檐春秋的那段日子里,他会穿著和兄长一样的红衣,拿着和兄长一样的红色羽扇,做着和兄长同样的表情动作。如果只看衣物只听语调,也许连他父亲母亲也分不出真假。这是个有趣的游戏,一开始他是这么认为。可到了后来,人人都只记得红衣悦兰芳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某些东西被哥哥夺走了。他觉得很委屈,虽然他仍旧怀着对兄长的爱,但在一次争执中,他打了悦兰芳,打到兄长白玉般额头流了血。这让悦兰芳的额上永远多了点血红的朱砂,也让他结束了王子与贫儿的游戏。第一次,他将心爱的东西让给了别人。也是第一次,他感到害怕,害怕得睡不着觉。他觉得自己像是中了毒一般,冰冷的一个人躺在自己的床上不停的发抖。
      他们终于走过了灯笼处,前路渐渐有了光亮,也许是月亮快要升起的缘故。
      “还有多远?”经天子问。他说就快到了,虽然没来过,但在尽头的柳树处就能看到渡头。他说他保证那里的景色我绝对喜欢。然后,他念了那句诗。
      悦兰芳羽扇轻摇,水晶坠在空中划着一道道晶亮的弧线。他的脸微微侧着,艳红的唇抿了起来,嘴脚处笑意流转。“就在前面。我也没来过,大概走到前面那棵柳树,你就能看到了。”他说,然后兴致盎然的念了几首前人的应景诗。经天子怔怔的看着他,几乎没听到,那种感觉又回来了。
      他这个兄长,一年前令两个女人双双死在了那个黑暗的夜里。一个埋在桂花树下,一个沉在湖底。那是个秘密的任务,悦兰芳从未公开此事,即使他会临风凭叹:绿杨庭院,斯人憔悴,相思难表,梦魂无聚。这果真应了父亲那句高傲而危险的评语。之后,回复任务途中,兄长一直试着告诉他,他是情非得以于心有愧。而他却冷冷的想着:你为了任务与她们虚与委蛇,她们为了你出卖了父母兄弟。情之一字穿肠毒,你知我知,代价如是。
      为什么要告诉他呢?他在心里愉快的说。就这样,沿着注定的方向,然后在结局的瞬间改变它!你可以做到——如果你能够用双手生生掐死一条性命,然后静静把它沉在湖里,藏在心底,你便什么事都做得到!
      经天子想着想着,不自觉的微微笑了起来。两只夜鸟的黑影咻的掠过树梢,然后融入更深的黑暗里。悦兰芳问他因何事而笑,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趣事。他说,是的,非常有趣。然后他将以前的回忆扯出来胡说,谈到悦兰芳刚开始学画时的那些鬼画符,自己背书时偶尔的颠倒错乱,还有兄弟俩月下偷酒比剑,携手逃课去戏班学艺……讲到后来,他自己也有些沉溺其中了。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闲。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经天子停了下来,他突然想向哥哥叙述之前的那个噩梦,因为他仿佛又感受到两人身体里那一点点血缘的羁绊。哥哥还穿著红衣,哥哥会眉目舒展的温柔的听他说话,然后羽扇轻摇明艳照人的对他微笑。
      但是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字句在他舌尖飞快的一闪而逝。他听到母亲低哑炽热的说,只有他是不够的。而他心里却被另一个声音所占据,声音一字一句的念着那句悲伤的雪照山城玉指寒,然后说,唉,可惜,然后装腔作势滑稽的大声叫着,啊,可惜!
      月亮从树影间跳了出来,当头压下。转轮似的圆滚,雪一般的冰凉,可其中却依然驻着黑影,就像莹莹波光旁的桂花树。悦兰芳正在和他讨论这清丽月色,他努力的摇着扇子。
      黑衣的梢公站在岸边,船在水草的阴影里摇摇晃晃。那是普通的渡船,就像任何在其它渡口所能见到的一样,只是今夜用来游湖。兄长喜欢奇巧的民间事物,在他眼中,一叶扁舟与画舫楼船几无所差。
      只是这污黑破旧的小船,如果被他随意跺跺脚,是否就会被雪般的波光所吞噬呢?他握紧了扇柄,但却觉得手指一阵冰寒。嘿,多情难表,什么在水下侯着?
      船滑向湖心。螃蟹和酒端放在他们面前,切成如莲花般牙瓣的瓜果也在一旁备着。梢公站在船尾,竹篙换成了橹,黑色的桨板翻出水面却泛着银光。悦兰芳不羁的坐着,脚一直伸到了船头,衣角也被湖水浸湿了一小块。他替经天子倒着酒,唱着小曲,闹着要和经天子玩月谜,血色兰花在他发间怒放。
      经天子一口一口的抿着酒,笑吟吟的看着悦兰芳。船在圆月与倒影之间飘荡,时间仿佛就此停驻。
      先是出现一盏,然后湖里的水灯会逐时递增。微弱的红光多如繁星,却不住的浮沉挣扎。人渴求着光明,但在黑暗中行走。
      已经快是时候了,他有些明白,也有些释然,就像他能够看到被月光染得雪白的水面下那蠢蠢欲动的腐烂的丑陋的双手。回想他短短十数年的过往,黑暗的欲求和天真的喜悦之间暗潮汹涌。他看着兄长俊俏的脸,深沉的眼睛飞扬的眉,额际那颗掩盖疤痕的朱砂像血一般浓艳。那也是出自他手,在一个暖风熏拂的下午,趁兄长在花阴下午睡时点的。多年之后,他看到悦兰芳在秋夜的桂树下拥着那个兰衣女子,就知道他必须作出决定,知道那黑色的毒种已经发了芽。猩红的衣袂在暗夜里翻飞,他也做了决定,但只是埋在自己心底。因为对于有些事,缄默是必要的手段。
      他剥着螃蟹,伸头在悦兰芳的杯子里喝了口酒。小船在湖心悠悠的打着转,一片黑影潜到了船下,经天子却笑着装作没看到。
      红色的灯笼下了水,一个接着一个,串成线,连成片,像红色碎片在虚空中翻飞飘荡。他的手被利壳刺得一痛,低头看去,原本白玉般的手上又黑又腥。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闲。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放到湖中洗了洗,然后看到了水下的人影。
      “哥哥?哥哥?”
      悦兰芳的声音在他身旁响了起来,船歪了歪,他的呼吸喷到了经天子的脖子上。“什么?水里的是什么?”
      脸从水下慢慢探了上来,清晰得就像在照镜子。那是哥哥的脸。斜挑的凤眼微微笑着,瞳孔深处却寒冷如冰。他在对着那些为情所迷的女人们时是这幅表情,对着自己时也是这个模样。但也是这个表情让经天子明白,这一切对自己而言并不是全部。只有他是不够的。只要闭着眼睛,保持缄默,乖乖跟着哥哥一路走过就能永远活在幸福中是不够的。在那个黑沉的秋夜,他和悦兰芳并肩站着,湖水泛着涟漪,浓郁的花香将所有侵蚀的时候,他曾问他,现在,你后悔吗?悦兰芳摇着扇子,对着黑暗中虫鸣处涛声处,疲惫却又轻松的冰冷的笑了。
      “绿暗红稀犹可事?惟有归来是……”
      水下的影子渗透了船底,缠住了经天子的脚,潮水般涌爬进了他的心里,让那黑色的芽飞快的抽出了荆条枝叶,爬满他整个心房。他听到颈边的呼吸声顿然停止,然后是肋骨清脆的断裂声,而兄长——
      兰花掉在了水中,湖水使那红色越发的幽暗。悦兰芳的眼睑仿似明了般半垂着,雪白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树林里的夜鸟扑腾着,叫了起来,经天子疲惫而轻松的微笑,有些着迷的看着血从悦兰芳的嘴角蜿蜒而下。船在波光中不安的动荡,他知道水下的影子在催促着他。
      “再见……不,永不再见了,哥哥。”
      他掌心劲力微吐,悦兰芳像蝴蝶一般飞了起来。影子沉了下去,涛声和虫鸣欢乐的唱着歌,而他依旧笑着,衣袖轻拂,把水面残留的倒影给抹掉了。

      “小经?”
      纯正清亮的儒音,尾声微微有点上扬。是悦兰芳的声音,从无尽处传过来。熟悉的桂花香气笼罩着他在黑暗中沉沉浮浮,经天子猛的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发现他正站在梦境的渡口,四下里悄然无声。月光静静照着大地,湖水微澜,花影重重。用了好一会儿时间,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是谁,自己在哪里又正在做着什么,就像一个人睡醒后的恍然大悟一般。他向渡口走了几步,发现自己手中空荡荡的,于是折返回去,摘了枝桂花拿在手中把玩。没有扇子,这让他有点不习惯。
      他知道这是他踏向他那巨大野心之路的考验,在他的心境里,在他无数个谜般的命运分歧的起点。汗青编、坤靈界、邪能境、冥界……一路走来,都是选择,却全不是终点。他记得从前问悦兰芳后不后悔,在做出了选择之后。悦兰芳说,人生路跌宕起伏,去向哪里,结果如何,但求不悔。走下去,不用在意,经天子此时也只想着如何继续,即使一个人。
      踏上搁浅在水草中弃置的小船,船悠悠荡荡的向湖中的月亮飘去,他知道那是这段旅程的终点。
      “小经,你还好吗?”
      他恍惚的又听到悦兰芳的声音,那鲜红的羽毛徐缓的划着优美的弧线,精巧玲珑的吊坠也在空中悠悠的荡着。可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湖中没有那夺人心魄的红色水灯,水下也没有痴男怨女们的影子,这世界已被月光清洗得白茫茫一片。经天子茫然的看着水中的倒影,由于修炼阴阳双册的缘故,他前鬓额发已由原本的金色变得雪白,而所谓的华丽的装束、头冠、甚至羽扇也都成为了过往赘物。
      我已不需要这些了。经天子下意识的笑着把手中的花揉得粉碎,然后星星点点的投入湖里。偶尔一两点零碎沾住了不愿离去,他玉指速弹,将无数点金黄沉入水中,现在他真的是孓然一身了。
      “雪照山城玉指寒,一声羌管怨楼闲。江南几度梅花发,人在天涯鬓已斑。”
      他沉默半晌,清了清嗓子,幽幽念起这句一直在心中回响的词句。然后感觉消失了,全都不见了,就像梦境一样离开了。
      醒了吗?他看见自己仍盘坐在冥界的静室里,眼前记时的沙漏表示离入定前不过几个时辰。
      “真快。”他忍不住发出声音说道。声音只是回响了一下就消失了,这里除了他,谁也不在。
      刚才那是怎么了?他的脑中有个意念在问。经天子张嘴想说“我做了个噩梦”,不过那感觉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感到过。“雪照山城玉指寒……”他努力回忆了片刻,然后冰冷的笑了起来,自言自语说:“唉,可惜。不记得了,什么都。”
      他闭上了眼睛,世界再次沉寂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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