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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 章
九
和硕城的集市自纳兰将军来了后就再也没有举行过。
杨云骢住在衙门口斜对面的一家小客栈里，他每天都在小客栈的客堂里喝一壶马奶酒，吃两串羊肉，观察来来往往的人。
自从纳兰将军住进衙门后，这里的守卫便明显多了许多，但却从来没有人往这小客栈里看一眼，可能是因为离衙门实在是太近了的缘故。
他依然故我地穿着黑衣，虽然他知道现在黑衣少年杨云骢的名字已经在草原上不径而走了。
九月初一的时候，深居简出的纳兰小姐从衙门里走了出来。她并没有坐车，也没有乘轿，大概是想看一看这个边陲城市的风光吧。
杨云骢便跟在她的身后走，这女子只带了一个丫头，走起路来轻轻盈盈，纤腰一握，头发上摇的一只金钗摇曳不定。
杨云骢跟在她的身后走，便莫名其妙地想起了与玉罗刹上天山的道路，他不由地有些伤感，他想，如果这个女子的头发也是白的，那就好了。
纳兰小姐在一个绸缎庄子停下了脚步，这时候她的丫头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她打开了匹银白的丝绸，丝绸反映着太阳光，刺痛了杨云骢的眼睛。
纳兰小姐看了他一眼，说：“你胆子可真大啊！这时候还敢待在城里。”
杨云骢盯着她用豆蔻染的指甲，“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所以我才没走。”
纳兰小姐用手帕掩着嘴笑了，“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
“我就是知道。”
纳兰小姐抱起那一匹丝绸，走出商店。太阳明晃晃地在头上，几个巡逻的清兵从街上走过，他们看见纳兰小姐的时候，都立定行了个礼。
纳兰小姐说：“我现在一喊，你就死定了。”
杨云骢笑了笑，“你喊吧！”
纳兰小姐瞟了他一眼，“真有你这种人。”
她用手绢拂了拂头上的尘沙，有些报怨地说：“这个鬼地方尘沙可真多啊，哪里象我们中原那么好。真不知道皇上干嘛非得要这里不可，一个破沙漠，能有什么宝贝，多它不多，少它不少。”
杨云骢淡淡地接了一句：“你们可也不是中原人。”
纳兰小姐噗哧一笑，你们汉人啊，就那么敏感。就兴我们满人向你们进贡，就不兴你们被我们统治？
杨云骢想了想，头上的一只鹰鸣吸引了他的注意，他抬头看了看，纳兰小姐也抬起头。那山鹰在头顶上盘旋不去，杨云骢想，我怎么老是看见这只鹰，它八成是当我快死了，才紧跟着我不放。
光秃秃的天上没有一丝的云，这地方到了中午就热得要命，晚上却冷得要命。
杨云骢说：“谁统治谁本来我管不着的，谁让我爹是个大忠臣，他是个大忠臣，就算他死了，我也是忠良之后。”
纳兰小姐说，“你爹可是被明朝的皇帝杀的，说起来，我们大清还替你报了仇呢！”
“那不一样，”杨云骢深思了一会儿，斟字酌句地说：“你不明白，你是个女人，女人都不明白。”
纳兰小姐笑了笑，“我不明白，飞红巾倒是挺明白的。”
杨云骢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纳兰小姐用手帕扇了扇风，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下雨啊，她说你们这里不下雨吗？怎么我来了那么久都没下过一滴雨啊？
“今天是下不成雨了，不过下雨你也不一定知道，雨水还没到地上就已经被蒸干了。下了也是白下。”
纳兰小姐叹了口气，“这什么鬼地方，真是想回北京去。”
她拿着布纤纤巧巧地走了，一双旗人的高跟鞋穿在她的脚上倒象是长上去的一样自然。
杨云骢看着她的脚发了一会呆，一回头，便看见一个喇嘛在对面的屋檐下对着他微笑。
他走过去，那喇嘛双手合什，说了一句：扎西德勒。
杨云骢也回了一句，扎西德勒。
喇嘛说：“你是杨施主？”
杨云骢点了点头，喇嘛笑了笑，我是西藏的天龙禅师，我来找你师傅报仇的。
这时，几个旗兵走过来，把缉捕反贼的告示贴在墙上。一个清兵看了杨云骢一眼，大声对天龙禅师说：“和尚，你看见这个人没有？”
天龙禅师接过告示，告示上画着杨云骢的脸。他笑了笑，把告示还给兵卒，兵卒大声说：“看见这个人可得到衙门里去报信啊，有重赏。”
天龙禅师双手合什，“谢谢兵爷。”
兵卒推了杨云骢一把，“你怎么站在这儿？快让开，别把告示给挡了。”
杨云骢往旁边侧了侧身，兵卒骂骂咧咧地走了。
天龙禅师说：“杨大侠现在名气可真响啊！”
杨云骢笑了笑，他说我就住前面，你要是没事，也去那里住吧，那客栈还行，闲人不是那么多。
天龙禅师看了看天色，有些无可奈何地说：“好吧！我跟你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向小客栈走去，路上遇到几起清兵，谁也没问什么。到了客栈门口，看见杨思成老爷站在衙门口东张西望，他一眼看见杨云骢，脸色就有些变了。
杨云骢和天龙禅师在客栈的客堂里要了一壶马奶酒，过了一会儿，杨思成老爷便慢慢地踱了过来。
他站在檐下了看了一会儿一个人鸟笼子里的黄鹂，这鸟显然是从远方运来的，没精打采地养着，看样子是活不太久了。
老爷逗了逗黄鹂鸟，才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你怎么还没走啊？”
杨云骢没理他，继续喝着马奶酒。
老爷有点无趣，“这马奶酒有什么好喝的，他们牧民爱喝，因为他们没喝的，你一个汉人也喝这玩意，真是给祖宗丢脸。”
杨云骢“哼”了一声，“我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
老爷干脆就坐在杨云骢的对面，他打量了喇嘛一眼，“你这个喇嘛怎么也和他混在一起。”
喇嘛双手合什笑了笑，“老爷，我是个化外的人，这种话说得我摸不着头脑。”
老爷似乎气开始不顺起来，“你是喇嘛就应该规规矩矩地回土蕃去，待在这里没好处的。这里的人讲究的是真主，真主你懂不懂，真的主，不讲菩萨。你要化缘，这里也没什么好化的，你快回西藏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知不知道，你们这些人，怎么都那么不知道轻重。”
老爷说了一通话，没有人回答，他看了杨云骢一眼，“要不是因为你爹是我大哥，老爷我才没空管你呢！我还以为你当年死了呢！想不到不仅没死，还长这么大。”
老爷翻了翻白眼，自言自语地说：“长这么大给我惹麻烦，我可好不容易才当上这么一个小官，你又来给我惹麻烦。”
杨云骢瞥了他一眼，“谁给你惹麻烦了？我可不认识你，你别乱认亲戚。”
喇嘛微笑不语，看着他们两个，三个人一下就没话了。
杨思成坐了一会儿，他觉得外面走的兵都在偷偷地看他，他便站了起来，又逗了那鸟儿一会儿，才慢慢地踱回衙门去，一面走，一面说：“你这鸟，怎么还不飞啊，不飞就是死，你知不知道。”
死就死吧！反正你活着也是给人看的，死了也好，下次投胎，生个好人家。
老爷的声音远远地传来，杨云骢若有所思地看着马奶酒，他忽然觉得这酒又酸又骚，难喝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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