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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章
四
楚昭南七岁的时候，每天都在草原上捡羊粪，这是一种极好的燃料，大多数的牧民都是靠这种燃料取暖，度过寒冷的夜晚。
他总是独自背着一个破背篓，在草原上孤独地走着，他穿的衣服都十分破烂，不知道穿了多久，也不知道原来是什么颜色。
他住的地方是罗布族的辖地，每天早上他都能看见罗布族酋长的女儿穿着光鲜的锦衣，骑着一匹白色的小马在草原上奔驰。
这小女孩喜欢在头上系一条红丝巾，在跃马奔驰的时候，丝巾就会随风招展。
他总是站得远远地看着这个女孩，他觉得这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的姑娘。
女孩的身后永远会跟着许多罗布族的男孩，他们有些也骑着小马驹，有些没有马的，就跟在后面跑。
他知道这个女孩叫哈玛雅，因为每个男孩都在后面喊，“哈玛雅，别跑得太快，哈玛雅，等等我！”
哈玛雅！
如果有哪一天，他能和哈玛雅说上两句话就好了。
他每天都在心里说，有的时候就对着天说，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听见了他的声音，有一天，那个女孩子似乎看见了他，居然骑着马跑到了他的跟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那女孩越来越近，近得他能看见她鞘子上金丝绣的鹰的图案。
女孩在他的跟前停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他一下，用手里的马鞭指了指他，说，你是谁？
他轻声回答：“我叫楚昭南。”
女孩愣了愣，草原上风很大，把楚昭南微弱的声音吹得象游丝一般飘散，她显然并没有听清他的话，她说：“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话大声一点儿。”
女孩身后的人已经都赶了上来，楚昭南有些怯怯地看着他们，他虽然已经七岁了，但却身材矮小，只象是个四五岁的孩子。
有一个罗布族的男孩说：“哈玛雅，我知道他是谁，他就是一个月前被砍了手的汉人的儿子。”
“哦？他是那个贼的儿子啊？”女孩清脆的声音象是黄鹂鸟的歌声，但说出来的话却刺了楚昭南一下。
他轻声说：“我爹不是贼。”他黯弱的声音在风里若隐若现。
女孩笑了，她说：“你不会大声说话吗？你是不是吃不饱啊？怎么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周围的男孩一起哄笑了起来。
楚昭南脸红了，但别人去看不到他的脸红，因为他的脸被泥污染得看不出颜色。
他大声说：“我爹不是贼。”这一声十分突兀，笑着的孩子们都被吓了一跳。
女孩说：“你爹不是贼，那干嘛被人砍了手？”
楚昭南低下头，“他只是拿了别人的一只小羊。”
“拿？什么拿？是偷。”一个孩子大声地反驳着。
女孩说，我们走吧，他是个骗子。
女孩打马向来路而去，楚昭南心里惭愧得要死去，许多孩子们还在哄笑着，有人一脚踢翻了他的竹篓，“贼的儿子。”
他蹲下身收拾起被踢翻的羊粪，然后背着背篓回家。
他的家是一个破烂的帐篷，四面透风。那是罗布族的人扔掉的东西，被他父母拾了来，修修补补，作了他们的家。
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和尚，而他的父母正在和和尚商量什么事情。
他看了他们一眼，他的父亲的断手上还缠着染了血的破布条，他心里便不由地厌恶。
他把背篓放在帐篷里，便听见他的母亲唤他的声音。
他走出来瞥了他母亲一眼，这是一个满脸皱纹的妇人，皱纹里长年积满了尘土，连洗都洗不干净。
“昭南，这位是晦明大师，快来见礼。”
他没精打采地叫了一声：“晦明大师好。”不知道他的父母为何会认识一个和尚。
他的母亲说：“昭南，我和你爹就要走了。”
他愣了一下，想起哈玛雅，走了就再也见不到那个象风一样的女孩了。
他说：“去哪里？回南方吗？”
他母亲说：“是，我们回南方，这里也住不下去了。”
他母亲流了两滴眼泪，接着说：“昭南，你别怪爹娘狠心，我们实在养不活你了，以后你就跟着这位大师去吧。”
楚昭南愣了一下，他奇怪地看了他父母一眼，他的母亲用衣袖掩着脸，他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的父亲却抬头看着天，好象再也不敢看他一样。
他说：“你们不要我了？”
“昭南，你可别怪你爹娘，跟着我们也是挨饿，这位大师好心，愿意收留你，你就跟着他吧！”他的母亲十分流畅地说，他忽然怀疑他母亲的眼泪是假的。
他抬头看了那个和尚一眼，这是一个中年和尚，慈眉善目。他说：“你住在哪？”
和尚微笑了笑，用手指着北方的大山，“我住在那里。”
那么他住的地方离这里并不远，“我也要当和尚吗？”
“不是，你不必当和尚。”和尚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会教你武功，等你长大了以后，就能行侠仗义了。”
行侠仗义？那是什么玩意，能当饭吃吗？他毫不犹豫地问出了心里的话。
和尚笑了，“行侠仗义比吃饭要重要得多，以后你就会明白的。”
吃饭才是最重要的，他在心里说，却终于没有说出口，他看了他父母一眼，母亲仍然掩着面，父亲也仍然抬着头，他想，走了也好，谁想作个贼的儿子。
他便说：“爹，娘，我走了。”
母亲转过了身，他听见他母亲的哭声，他的父亲匆匆地瞥了他一眼，立刻就把眼睛望向路边的一只走失的小羊，他顺着他父亲的目光看了那小羊一眼，他知道他的父亲再也没胆量去捡那只羊了。
他便率先向北方走去，身后传来和尚的脚步声，一滴眼泪从眼眶里落了下来，立刻就被风吹干了。
他隐约听见娘号陶大哭，可是他再也没有回过头。
从此以后，他便不再是他们的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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