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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娇
他已经很久没生病了。
“咳咳!咳咳咳……”春无兰颦着眉,蜷着身子伏在床铺上,全身的烧灼令他痛苦不堪。热,好热……他紧紧咬着唇,汗水大滴大滴的滚落,一只大掌忽然贴上额头,惊得他屏息!
谁?
大掌离了开,一样冰凉柔软的东西覆上额头。
是……毛巾吗?春无兰浑浑噩噩,隐约感觉有人在替他擦拭着脸颊、脖颈,仿佛清泉一般,冰冰凉凉的,慢慢将身上的燥热吸了去,他微微舒开眉,安静地睡了过去。
冷,好冷……
不知过了多久,秀眉再次颦起,冷意仿佛自骨子里流出来般,冻得他牙齿不断打颤。春无兰努力伸手,想弄掉额上冰寒的毛巾,不料剧痛突然传来,痛得他闷哼一声。
有人固住他左腕,替他拿掉毛巾,大掌贴上他的额。
是谁?
他努力想撑开眼皮,却浑身僵冷动弹不得。
一床棉被盖在身上,从头到脚捂得严严实实,又一床棉被搭上来,厚实温暖得令人叹息。春无兰躲在厚厚棉被下,寒意依然在四肢百骸里游走,冻得他只能瑟缩发抖。
棉被忽然被掀开一角,一人迅速钻了进来。
春无兰脑子依然晕眩,小手触到一大片光滑温热的肌肤——这人,没穿衣服。衣结被人解开,汗湿的内衫被剥开,有人在脱他的衣服——不!!他骇然惊起!抡起双手劈头打着他,双腿拼命踢蹬挣扎!走、走开!走开……
“兰,是我。”
沉嗓响起,大掌拿住他剧痛的手腕。
春无兰停止挣扎,小手怯怯摸索到那只大掌,慢慢将其移到额头上。宽阔的掌心触感有点粗糙,温温热热的,厚实而令人安心,是那个给他换毛巾的人。
他微微喘着气,安心地松开紧抓的襟口。
很快的,内衫被人褪去,僵冷的身子被揽入一副火热的胸膛前。
春无兰微微颤了下,被迫紧煨着那人火炉般的身躯,热气不断传来,迅速缓解了彻骨的寒意。
渐渐的,仿佛冻僵的蛇复苏过来,小小的身子终于舒展了开,放松地依偎在温暖的怀里,眉目如画,乖巧而安静。
“谢谢你……”
黄昏,夕阳如金。
柔和的光线拂照脸上,温暖而调皮。春无兰长睫微微眨动,徐徐掀了开。
慕容空邪此刻就躺在他身边,一手抓着他左腕,另一只手仍霸气地困在他不放。
一瞬间。
春无兰心神俱裂!
黑漆漆的眸盛满了震骇绝望,控诉崩溃地看着他,苍白的唇瓣微微颤抖,竟然说不出半个字。
慕容空邪眸一闇,蓦地翻身压住他,怒声低咆,“我没碰你!!”
没……
黑眸惶惶睁大。
慕容空邪盯着他吓白的小脸,心底微微一抽,“我没碰你,”他哑声解释,“你身子冷,我脱了衣服抱着你取暖,除此之外什么也没做,我没碰你,兰,你没有破誓,真的,你没破誓。”
黑眸微微迷惘。
渐渐的,终于安下心,脱力地瘫在床上。
“兰,答应我一件事。”
春无兰缓缓睁眼。
慕容空邪正紧紧盯着他,眼底满是血丝,严厉而急迫。
“以后我们吵架,都不要拿你的身子赌气!不管我们怎么吵、吵什么、吵多凶,我都会给你把脉看病,你也要乖乖听话喝药,不许不治病!答应我!”
春无兰满眼迷茫,呆呆点了下头。
慕容咧笑。
春无兰打个呵欠,倦极地闭上眼,须臾震惊睁了开!
“怎么?”慕容空邪声音沙哑,下巴轻触了触他的额头,“嗯,总算不烧了。”
春无兰定定看他,身子戒备紧绷,“我怎么了?”
笑意顿消。
慕容空邪脸色难看至极,“你晕倒了。”
那天他接住晕厥过去的兰,一把脉,顿时恨不得抽自己俩耳刮子!
他早就病了!早在春耀那晚他就受了寒,偏偏硬生生压下不适,直到又半夜淋雨逃/命,不仅害得风寒加重,左手腕甚至脱了臼!
难怪……
难怪他脸色这么白,难怪他不让他把脉,难怪那晚他爬起时突然撑不住,险些重重摔了回去!难怪他之后一直散着发,因为他左手痛得动不了,根本没办法扎头发!蓦地紧紧压住他——“不准再这样对我!听到没,不准再这样对我!”
春无兰面容平静,“什么怎么对你?”
慕容空邪眼一狠,咬牙字字迸出:“不许瞒着我,不许躲着我,不许跟我呕气,不许跟我切八段,不许把我往外推,不许当我是外人,最重要的!在我面前——不许忍!!”
春无兰沉默瞧他。
“看什么!还不答应?!”慕容极没耐性地催促。
他不置可否,视线微转,开口问了个问题,“你什么时候下去?”
他登时一怒,“干什么?我辛辛苦苦照看你,又换毛巾又盖棉被,两天两宿没合眼,借我压一下又怎样?!”
“两天?”
春无兰愣愣的。
“你睡了两天。”慕容闷声道,大手拂开他额边的发。
春无兰唇儿微动,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房内陷入一阵沉默。
渐渐的,仿佛什么东西滋长一般,气氛隐隐有了变化。
慕容空邪掀被下床,背对他穿回丢掷一旁的衣物,很快转身坐回床边,大手替他掖了掖被子。
春无兰一时怔愣。
“睡觉。”
春无兰愣了愣,依言闭眼。
大手顺了顺黑发,声音低沉似漫不经心,“我都已经下来了,你就别死绷着身子,僵得跟什么似的了。”一顿,又恶声恶气道,“不过你别想蒙混过关,刚刚的‘不许’你还没答应,快给我点头!”
不要。
我才说一个‘不准’,你就还我七个‘不许’?
春无兰抿起唇,决定快快睡过去。
慕容空邪仍在碎碎念,“别给我装睡!兰,快点头!点完头再睡!兰?兰……”
谁理你。
三天后,春无兰病愈下榻。
长发飘飞,白衣垂落,依旧美得惊人,只是发尾凌乱不齐,雪颈残留淡淡的淤痕,左腕缠着厚厚的纱布,整个人看上去孱弱清瘦,风一吹就能刮跑般。
众人无奈叹气。
大堂内,风艳儿自告奋勇修理发式。
其他人或坐或站,各自寻了个位子安顿自己,唯有慕容空邪杵在跟前,一声不吭的瞪着风艳儿一缕一缕往下削,眉头愈拧愈紧,眼神愈来愈冷,直惊得风艳儿险些剪到自己。
“好了!”
擦把汗,终于大功告成。
春无兰微微偏头,打量镜子中的自己,“剪短些。”
“为什么?”风艳儿皱眉,这么柔顺的发,要不是发尾太乱她半点都不想剪!
“麻烦。”
接过她手中的剪子,将长发捋到身前便要咔嚓下去。
一只大手突然夺掉剪子,随意丢到一边。
春无兰皱眉,抬头望他,“为什么?”
“不需要。”
慕容空邪斜睨他。
春无兰抿唇,一语不发。
“还有这个。”突然弯下身,大手往他衣摆里探。
“你干什——”
春无兰受惊后退,险些撞倒椅子!
只见慕容空邪抽出他绑在腿间的匕首,不由分说扔了出去,“你不要带这种玩意儿。”
“凭什么?!”
“我瞧着碍眼。”
慕容回答,理直而气壮。
春无兰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终掩不住气恼的低声问,“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慕容双手环胸,依然霸道随性。
才怪!
春无兰咬唇,却什么也不说,仅是恨恨转过身去。
长发静静垂落,原本过腰的长度而今短了一截,堪堪只至腰际。一双大手轻轻穿梭于漆黑亮眼的发丝之间,手指起落,发丝飞扬,一缕一缕的梳理纠缠。
旁人莫名噤声。
长长的发被人一缕缕挽起,慢慢梳拢成鬓。
大手轻轻撕下一条布缎牢牢绑定,华丽的紫色锦缎衬着乌木般的美丽秀发,诡异而迷幻。
“你……”
春无兰回头,神情微微迟疑。
慕容空邪瞧着他迷人的侧颜,话就这么顺口而出,“你手好之前,我替你扎头发。”
呃?春无兰美眸张大,表情可爱得令人发笑,而慕容空邪也就当真笑出声!春无兰抿起嘴巴,莫名有些不开心。
“过来换药。”
大手揽住他腰,便要往雅房走。
春无兰微微侧身,抢先一步先行。慕容空邪一愣,眼眸霎时一沉,落空的大手冷冷成拳。
雅房内。
床幔轻飘,布置轻雅明亮。
春无兰静静坐在白色床铺上,慕容空邪屈膝蹲在他面前,大手固住他手腕,一圈圈除去纱布。
有点诡异,春无兰垂下眼睫,身子微微挪了下。
“别动。”
慕容力道稍紧,神色变得严峻。
春无兰这次手伤得不轻,先是脱臼,再被人捏得骨头错位,最后又被他莽撞地乱抓乱打,三重硬伤,稍有差池这手非废了不可。
是以,慕容空邪加倍小心,恨不得随时把春无兰揣兜里看着。
检查完毕,慕容神色稍缓,伸手打开床头的药瓶,“手别乱动,七天后保你完好如初。”
春无兰轻嗯,闻着扑鼻的药香,“这药很珍贵吧?”
“这是黑玉膏,专治骨伤。”慕容空邪头也不抬,迅速上药包扎,“还有治疗外伤的圣品碧胆草,被人扇耳光时用掉的琼玉露,跳冰湖时用掉的天山雪莲,治淤血时用掉的奇珍异宝,兰,你几乎把我手上的珍贵药材用了个遍。”
呃……
春无兰难得尴尬。
慕容绑好纱布,抬头定定看他:“你一直在受伤。”撇开胸口淤血不谈,光是天生体弱就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划一下就流血,碰一下就脱臼,全身上下娇嫩到不行,当真跟豆腐做的没两样。
“是有些浪费。”
春无兰微微迟疑,轻道,“听起来……你好像比较亏本。”
“没错,所以我不打算再把药材浪费在你身上。”慕容空邪看着他,笑容霸气,“因为我不打算再让你受伤,兰。”
春无兰垂眸不语。
慕容空邪挑眉睨着他,倏地——“疼吗?”
他一愣。慕容紧盯着他,追问,“疼不疼?”
春无兰微微张唇,面色惨白如纸,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慕容空邪咬牙瞪他。
他明明痛!痛得面无血色、冷汗淋漓,偏偏不哭不闹,什么也不说,连表情都正常得紧!!
“你该喊疼的!”忍不住的,他低吼。
“哦。”
他淡淡轻应。
他霍地站起,愤愤指控,“你以前都会抱着我边撒娇边喊疼的!”
春无兰呆了呆,随即斩钉截铁的否认,“我没有。”
“你有!”
“没有。”他认真澄清。
“有!!”他怒声咆哮,一脸你竟敢不认账的震骇惊怒。
春无兰起身,直接往外走。
“兰!”
慕容杀气腾腾,气汹汹的追上去讨说法。
春无兰闭上眼,深深吸口气,霍地转身直直瞪住他,“你不要太过分,慕容空邪,我说没有就没有!我以前可能会抱着你,可能会喊疼,但绝不会跟你撒娇!这世上我只跟宠我怜我视我为宝之人撒娇,你从来不在其中之列!!”
慕容震住。
良久,他微微沉下眼,“你是说——我没有资格?!”
春无兰淡淡看他一眼,那眼神有点冷,有些不驯,“你想要的是我对你撒娇,还是我对你俯首称臣?慕容空邪,你从来都只想打碎我的骄傲,看我在你脚下哭泣求饶,你想要的,不过是我的卑躬屈膝罢了。”
死寂。
慕容空邪一动不动,神情冷酷阴寒,一双邪眸狠狠杀着春无兰。
春无兰却已不再看他,独自一人走入庭院,静静坐下喝茶。风吹过空旷的庭院,吹动他白色的衣摆,吹得满园枝叶哗哗作响。
好半晌,慕容空邪慢慢踱步过来。
春无兰正端着茶赏景,直到紫袍完全挡住视线,他才徐徐抬头。
慕容空邪俯身凝睇着他,突地咧开邪笑,声音刻意放缓,“若我宠你怜你视你为宝——”一顿,笑容放肆魅惑,“你肯跟我撒娇么?”
春无兰美眸圆睁。
慕容倾前一些,凑近他一脸见鬼表情的可爱小脸,邪眸满是笑意,独断而认真——“我不要你俯首称臣,也不要你卑躬屈膝,我宠你,你跟我撒娇。”
有一瞬间,春无兰想剖开他脑子看看怎么长的。
冷静地放下茶,他镇定开口,“你会宠人么?”
慕容一时愣住。
不远处。
风艳儿咯咯娇笑起来,“哟,别小看咱们邪爷!光这为你束发的体贴,可没几个人比得上哪!”
归一鸣亦是清清嗓子,很委婉地替自家主子说话,“公子爷虽脾气不佳,对您却也算百般用心,还请公子多多担待,”顿了顿,在自家主子侧目下又硬声道,“历来只有极亲密之人才会为彼此束发,公子理应明白才是。”
可惜,春无兰不明白,“极亲密之人?”
“就是夫妻。”鹤立翔冷声解释。
“还有情人之类的……”
梁唯小声补充。
“你不知道么?束发是情人之间最亲密的举动哦。”风艳儿一撩长发,顿时风情万种,“唯有最重要的人才能替自己束发,象征着两人从此以后命运相连,如这发般纠缠不断……”
话音未落,就见春无兰已经唰一把扯下发带,力道狠得扯下好几根头发!
气氛陡然沉了下来,慕容空邪眸色微眯,冷冷盯着滚落的如瀑长发。
风艳儿仍张着嘴,不知道接着该说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的风俗。”
慕容冷瞪着他。
“我们不是夫妻,更不是情人。”
伸手将紫色锦带还予他,抬起眸,声音轻淡决绝,“你不要再碰我的头发。”
慕容空邪冷冷盯着他,没有伸手去接,倏地咧开邪笑,笑容冰冷邪妄,“我若非碰不可呢?!”
春无兰瞥他一眼,“那我就剪成光头。”
噗。
有人闷笑出声。
慕容空邪一窒,蓦地暴跳怒吼,“春无兰!你就这么看不上我?!”
春无兰被这一声狮子吼震得脸色发白,声音虚弱坚持,“我不要跟你的命运绑在一起。”
沉默……
许久,低哑的嗓音沉沉响起:“你不认可我?”
春无兰微愣,有些奇异地看他一眼:
“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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