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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飘摇9
二月初,枢密院终于决定下来,各家质子,都住在指定的担保人府上,待日后府第建成,再行移居。
温奇一知道这个决定就哈哈笑道,户部肯定是没钱了,所以不给他们建府第。
户部若是没钱,只能是因为岁币。温氏家将和在座其他人的脸色都很不好看,温奇笑了一阵,总算醒悟,在大家不无责怪的眼神下识趣地收敛起来,然后这一整天都格外乖巧。
晚饭时分,指挥上菜的邢嬷嬷——自从温奇入住方家以来,邢嬷嬷便当仁不让地成了内管家——一直沉着脸,不过她瞪的是其他人而不是温奇。温奇在她心中,还是那个一手带大的奶娃娃,这些军国大事,不懂是应该的,这些人怎么能够为了这点儿事情就给小世子冷眼?
倒是浑然不觉、一如既往的方攀龙,让邢嬷嬷暗自点头。
果然是自家小姐的师弟,小世子的师父,就是不一样。
不过枢密院的决定,很快被淮西宣抚使张俊给破坏掉了。
张俊出身贫寒,发达之后,尤重享受,前不久刚刚在临安城中与西湖畔各建了一座豪奢的宅第,满心打算着要让自家那个做人质的幼子住得舒心住得高兴,枢密院这纸命令下来,头一个不依的便是张俊。官家对贪图富贵荣华、耽于享乐的张俊向来纵容,对张公子坚决要住自家豪宅的行为,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枢密院不好在这等小事上逆了官家的意思,自然也是装做不
见。
有了张俊带头,吴家紧跟而上——吴玠并不乐意儿子在枢密院主事的府上长住,谁知道官家会不会某一天突然觉得吴家与枢密院的关系太过亲密、看着碍眼?所以吴持一到临安,吴家便已着手准备府邸,最后在钱塘门内武学附近寻了一座三进三出、墙高院深、便于关防的大宅,重金购得,又将吴持送入武学去就读,昼出夜归,倒也方便。
眼看着一家家质子都搬进了自家的宅院,温奇在方攀龙家中再住下去,可就太打眼了——方攀龙职位虽然不高,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工部与枢密院,不少时候,还得求上门去。
温奇万般不情愿地搬了出去,新居也在钱塘门内,邻近国子监和太学,与武学相去稍远。在家中便扬言要做将作大匠、到了临安又拜方攀龙为师的温奇,被送入了国子监,在外人看来,这一举动,无异于正式宣告:神武侯的世子,弃武从文了。
温奇这么一搬,方攀龙家中,立时冷清多了,若非苏苏依旧时不时的前来造访,这诺大的宅院,还真个是古井无波。
从最初那次登门拜访开始,在温奇的热心招待下,不知不觉中,苏苏已经成为方攀龙府上的常客。有时候她的理由是来看一看她的那座流水小楼,有时候是喝醉了酒逃席逃到这儿,也有时候是来找方攀龙为她制作某种特殊的器具——三月初三上巳节,苏苏与菊部头在西湖上斗舞,全凭了方攀龙制作的自动开放的莲花台和喷洒水雾的竹枪,让苏苏如在云端中起舞,仅此意境,便已令湖上湖畔的游人,惊为天仙,菊部头一曲未完,便含羞带愤而去。
现在苏苏想要的是一颗据说能够光耀十丈、明辨发丝的夜明珠。
这世上夜明珠不是没有,但是这样的夜明珠,只见于传说,还从没有人能够一识庐山真面目。
方攀龙与苏苏已经混得很熟——有时候连他自己都感到吃惊——也许是因为苏苏在他面前坦白得就像他的兄弟。
那天夜里苏苏再一次逃席逃到他家中时,方攀龙不免说道:“苏苏,你这么夜夜笙歌地过日子,好像快活得很啊!”
苏苏斜他一眼:“所以你觉得我是在故意为难别人,其实我根本就不想嫁人,是不是?”
方攀龙但笑不语。
苏苏趴在长案上,唉声叹气地说道:“这世上的好男人,本来就不多;十个里面,又有九个已经是别人的相公,我很懒,不想和别人去争;至于余下那一个呢,就算没出家也与和尚差不了许多,你说叫我嫁谁去?”
方攀龙骇笑道:“苏苏,你不会是在暗示这余下一个是我吧?”
方攀龙没有意识到,换了从前的他,是绝不会脱口说出这样轻松调侃的话的,甚至于不会想到。
苏苏哼了一声:“你倒想呢!”
方攀龙觉得苏苏终归还是有点儿闷闷不乐。
也难怪她。这纸醉金迷的临安城中,哪有一个富贵中人,能够让苏苏觉得是可以委身下嫁的?
只是方攀龙有时又有些疑惑。苏苏最初时摆出的架势,很明显是冲着他来的,现在看来,似乎又不是这么一回事。究竟是他当初看错了,还是苏苏改了主意?
一念及此,方攀龙不觉有些怅然失落,但一时之间,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这样的失落,与温奇初初搬走之时的失落有何不同。
他是否寂寞太久了,所以才格外渴望温奇和苏苏如同家人一般的陪伴?
书房中静默了片刻,袅袅茶香中,迷离恍惚的心绪,飘渺缠绕。
方攀龙忽然拈起案上一片木楔射了出去——他方才居然未曾留心到有人伏在窗外偷听!
不过第一片木楔一出手,方攀龙已经意识到情形不对,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避过宅院里的种种机关和仆役耳目、悄无声息地潜藏到自己窗外的,立刻射出第二片木楔,总算及时截住了前一片木楔,同时喝了一声“出来!”
温奇讪讪地从窗外爬了进来,笑嘻嘻地道:“师父,苏苏姐姐,我真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委实是自家母亲大人急于知道第一手消息,作儿子的不能不以身犯险。
说起来苏苏到临安已经大半年,和自家师父也混得很熟了,怎么就没有一星半点儿可以让他拿回去向母亲大人交差的东西呢?
苏苏向来皮厚,根本不将温奇这小孩儿的明示暗示放在眼里,笑盈盈地将温奇一把捉住提到自己身边,摩挲着他的脑后的柔软发丝,好些日子不见,她还真想念这小孩儿。
温奇不耐烦地打开苏苏的手:“苏苏姐姐我不是三岁小孩儿。”打小就被各家长辈女眷揉来搓去也还罢了,苏苏每次见到他也总要捏捏脸孔搓搓脑袋,到了临安还不收敛,真让人受不了。
苏苏大笑:“对,你不是三岁小孩儿,你是八岁小孩儿!”手下毫不放松,转眼间已将温奇揉成个狮子头。
方攀龙好笑地将温奇解救出来,倒忘了去细想他方才那句话里暗藏的某种意思。
温奇今日跑到方攀龙家中,是为了三天后的端午龙舟赛。
钱塘旧俗,端午日都会在钱塘江上竞赛龙舟,另有艺人在水下演木傀儡戏,年幼身轻的男女僮身系彩带、在楼船桅杆上翻滚作戏,午时涨潮,弄潮少年踏浪而来,手把红旗旗不湿,在涛尖波谷间出没,又是另一番风景。
官家的座席,自是最安全也最宜观景。这种时候,方攀龙历来是坐在紧挨官家的看台上,以便于随时注意堤岸与看台的安全——要知道每年都会有看似牢不可破的看台被人流挤塌;又或者看似安全的堤岸,在巨浪拍击下终于承重不住,带同看台一同塌陷入江中。
由方攀龙来防微杜渐,总比出事后急急忙忙地救驾护驾要好得多。
温奇现在有最正当不过的身份跟在方攀龙身边就座,不过他惟恐那个位子被苏苏抢了去,赶紧着前来占座,得了方攀龙的保证,这才喜孜孜地离开。
方攀龙看看苏苏,若有所悟:“你今日来,是想要什么?”
苏苏托着下颌笑:“当然是有所求呐!”
不错不错,方攀龙现在居然会主动问她想要什么,这么爽快,真是难得啊。
这算是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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