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寻找季节尽头的阿薇
寻找季节尽头的阿薇
我拿着药去LILY的房间。LILY今天格外开心,穿着条落满金叶子的裙子坐在窗台边,迷蒙的眼睛里面溢满独特的快乐。阿薇站在一边,听着LILY那些不着边际的臆想,一边给花瓶里面的百合换水。
我把LILY的药递给阿薇,阿薇看着我笑了,把药片丢进了花瓶里。我愣住了,但是并没有阻止,她才是医生。我坐到门口的一张凳子上掏出一本口袋小说,不再理会她们。
LILY声音里努力压住的颤动宣告着她十分激动,这个样子她很容易突然失去控制,但是我没有理会。我有些恶意地期待看到这个叫做阿薇的女孩惊慌失措的神色。我厌恶洞悉一切或者假装洞悉一切的人。然而什么都没有发生,LILY继续和她面前这个闯入者分享着她所有的世界,她细致地去描述落叶踩踏的声音,森林深处旋转的影像。我头一次这么认真地听她讲述,眼前的文字随着跑掉的思维变换成各种浓烈的颜色,流动,扭曲,我嫉妒地意识到LILY竟是这么疯狂地快乐着,她拥有撕心裂肺地幸福,就仿佛梦中的自己无数次地体验着水致命的纠缠。
看了看表,啪的一声,我合上了书,面无表情地走到她们中间:“张医生,她该吃饭了。”
“一起去吃晚饭吧,顺便逛逛街,好久没逛过了。”下午交班之后,阿薇问我。
我看了看她,点点头。
“一直都喜欢你这个样子啊。”阿薇笑眯眯地说。
“谢谢。”
“嗯,那么,对于什么都无所谓的LILY,”阿薇歪头看着我:“你会期待一个什么样子的季节呢,必然与我们是不同的吧。”
我不理她这种没头没脑的话,转身走了,阿薇一面喊我也追了出来。
吃完米线,阿薇要拉我去逛街,看到我有些想推托的神色,死死地拽着我:“周四晚上你没班的哦。”
“你这么了解我啊。”我冷冷地看着她,盘算自己是不是终身档案都被她拷贝了。
“喏,你喜欢蓝色还是绿色?”阿薇根本没理会我的问话,自顾自地在旁边的一个小摊子挑起了手链:“我喜欢蓝色。”没等我说话她就把一个蓝色的编织手链套到我手上了,她打量着笑笑地说:“感觉跟高中好像,好朋友都是护送东西的,路子和我还无聊到带情侣链,差点气坏她男朋友。”
“你认识她?”我一边把手链塞回去一边问。
“放心,不是一个。”还没说完,她突然拉着我向一辆刚停下的大巴跑去,冲上车她冲司机招招手,没投钱就跑到最后一排坐下了。
“你好像什么人都认识啊。”我无奈地任她拖着坐在位子上。
“没有啦,我朋友很少,只是特别喜欢坐车,特别特别喜欢。”
没办法,我也就跟着她待在了这趟没有目的地的汽车,一起对着车窗外发呆。忽然,阿薇大声说:“LILY啊,夜晚来了。”她话音刚落,夜色就从我们身后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淹没了都市纷乱的白日。我已经懒得再去惊奇什么了,如果不是个彻底唯物实用主义者,我大概可以联合她招收善男信女了。
这一天的夜不仅来得快,而且如破开的墨迹般黑暗,我坐在照明很差的车里几乎只能看清身旁阿薇的脸,她在黑夜来临的时刻静默了下来。从她低敛的眉眼已经看不到她洞悉一切的神情,只有半翘的睫毛微微颤抖着,流露着无奈的迷惘。
忽然她叹了口气,仰起头皱着眉挑起嘴角:“你们,会怎么样呢?我该拿你们怎么办呢?”
又来了,我用手按按眉心:“刚刚还以为你神经够了呢。别在提什么结局了,无里头的话说多了就得犯病了。”
“是吗?”
“你难道不知道你故作深沉的样子,跟个犯病的文艺小青年没区别吗?”
“嗨,我还真喜欢你们说话的方式,”她看着我:“如果可以,我们是朋友也不错啊,我的LILY们。”停了一会,见我不接话,她就开始无聊地用脚击打着车的地面,哼唱起了过去的老歌:
你看见了吗,哦,不,你用眼睛,你看不见的
你听见了吗,哦,不,你用耳朵,你听不到的
你到过了吗,哦,不,你用双脚,你怎么能走得到呢?
哦,孩子
你问我唱的是什么
哦,孩子
我还拥有声音
所以我永远不能歌唱!
唱到这里,她想想停下了,转头紧紧地盯着我,看了半天,我明白她应该是不记得词了,耸了耸肩带着她继续唱了下去:
所以呢,所以呢,孩子
拿去我的声音吧,送给任何一只绿色头发的人鱼
所以呢,所以呢,孩子
选择一个永恒寂静的方式,再来听这首曲子
所以呢,所以呢,孩子
把你涟漪般的眼神,留在母亲跳动的心底
所以呢,所以呢,孩子
在极乐鸟诞生的前一刻,忘记你行走的方式
你也许,也许,就能够到达了
那个躲藏在季节缝隙的出口
那个不该出现的后来
那里放满了所有纯粹的悲哀
比快乐还要真挚
唱到最后的高音处,阿薇高高的仰着头,我几乎能感到她每一根骨头都在兴奋地颤抖,而她拉着我的手依然和铁制的扶手一样冰凉。
“看吧,我们是朋友了。”她的嗓子应该不适合唱歌,就唱这么几句就有些嘶哑了。
“是啊,迫不得已。”我知道我可以拒绝记忆,拒绝我建造的壁垒以外的一切,包括路子,但是连逃避都逃避不了她,这个明白你所有秘密的人,她本身就是从我心里长出来的,一直都长在那里。
我从树顶下来,认真地清洗着划伤的脚。阿薇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我身后。她从不询问我每天新添的伤口,甚至似乎是略带戏谑地看我掩饰某个她根本知道的秘密。
我不能够想出她真实的想法,她自然地接受着这个森林的一切,我清晨消失的原因,季节与森林复杂诡异的变换,无休无止的时间。她从没有追问过,反而比我更像这里的主人,游刃有余地生活在我的身边。
我们比孩子更像孩子,潜在水底挠对方痒痒,先浮上来的就输了。我们拉着手抱着大树转圈,尝试用藤蔓编织吊床。偷偷去摸狐狸的窝,趁狐狸妈妈回家之前抱抱那些绒毛柔软的小家伙。她还和兔子比赛罗嗦,直到兔子跑回女友家避难。
再不然,我们就面对面坐着,瞪大了眼睛看对方,比谁撑得久。这个我总比不过她,看着眼前她瞳仁里随风摇曳的百合,眼睛已经酸得浮出泪花了。
我们总在雨天很懒惰,要么相互靠着坐在树上睡觉,要么窝在秋天的壁炉边,听阿薇唱歌。说实在的阿薇的嗓音可真的不好听,可是歌词里面的故事我都喜欢,就在那些雨滴敲打森林的日子里,我听完了无数个关于阿薇的故事,她生活在一个透明的地方,那里除了春天什么也没有,除了百合什么也不种,除了唱歌谁都不肯多说一句话,除了太阳哪里都是凉的。
“所以啊,我的嗓子常常是哑的,身体常常是凉的。”这是阿薇唱歌时老这样说着。
唱着唱着,阿薇就慢慢睡着了,像慢慢消磁的磁带,一点点湮没在柴火的燃烧中。
而森林,仍旧如此寂静安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