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物

　　公交车停在站点快要开走的瞬间，她忽然极力的叫司机开门，风一般的下车，快步的往后跑，气吁吁的走到那家琴行前，对着那个好看的招牌笑了。
　　当钢琴搬运到她家门口的时候，邻居家的女主人正好出门，以颜对着她点头微笑，印象中，这应该是她第一次向她打招呼。
　　“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带学生？”她走到电梯口又转了回来问。
　　“带学生？”以颜疑惑的看着她。
　　“还没有自我介绍，我先生姓张，他们都叫我张太太，我有个九岁的女儿，不太爱说话，也不太喜欢和人相处，但是对钢琴却很喜欢。”她叙叙的说着。
　　听到张太太这三个字愣了一下，立马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想我当她的老师？”她问。
　　“是的，她对着那些老师总是很胆怯。”她解释。
　　“或许对着我也一样。”她答。
　　“我在想，我们是邻居，熟悉的环境下她应该不会太害怕。”她用乞求的眼光看着以颜。
　　“或许我可以试试。”她答应了，她可以借此来打发无所事事的时间。
　　“真是太谢谢了。”她没想过这位安静的邻居是会这么容易说话的女人。
　　“先别谢！她要是不喜欢也不要太勉强，孩子嘛！由着点她的性格。”她忽然想起张杭的那句话，孩子终归有他们的路要走，做父母的只能扶持和引导，不要过于管辖。
　　“是，说得是，我问问她，她要是同意，我带她过来？”她试着问。
　　“随时都可以，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她说。
　　冬日温暖的午后，以颜见到了她，隔壁张太太的女儿，头发长长的扎着两个辫子，倔强的神情，她看着那张稚嫩却漠然的面孔感觉似曾相识，她叫小米，只是乳名，就如以颜也叫童童一样，以颜从张太太手里接过她的手，同样的冰凉，让他们两个都愕然了，对视着微笑。以颜想也许小米就是孩提时的自己。
　　和小米的相处，安静简单，没有过多的言语，以颜是懂得她的就如懂得孩提时的自己，在她无语梗咽的时候，她轻轻的捏紧她的手指，在她哭泣的时候，轻轻的搂住她，直到她回过头来，抹掉眼泪对着她大笑。
　　黑白的琴键，两个安静的人，以颜轻轻的用手指敲击拍子。
　　“我喜欢你。”她抬起手指，琴音忽然停止。
　　“喜欢？”她反问。
　　“是的，喜欢你。”她微微的笑容让以颜感到舒心。
　　“你可以变得快乐一些，毕竟你还只是个孩子，无须承担过多的压力。”以颜试图劝她。
　　“我讨厌他们无休止的争吵，当着我的面却表现得那么恩爱，那样的假装让我觉得很恶心。”她低下头去。
　　“或许，他们是真的恩爱呢。”以颜笑着说。
　　“如果是，就不会总是争吵。”她反驳。
　　“争吵不代表不爱，或者是太爱，爱到不知道如何表达。”她在一个孩子面前说着一些她也不太懂的话语。
　　“真的吗？”她期待的看着她。
　　以颜点点头。“大人们的生活，你无须管，也不是你所能承担的，你该和你同年龄的孩子那般，开心一点，拥有你这个阶段该拥有的，阳光，笑容，快乐，还有朋友、”她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那么你呢？看起来是那么的不快乐。”她问。
　　“是吗？看起来那么不快乐？”她反问，连一个孩子都能看得出自己的心情。
　　“是的，以颜，你也可以快乐一些。”她从来就是直呼她的名字，她们像老朋友那般熟悉。
　　那天过后，小米开始变得快乐起来，笑得灿烂，开始有新的朋友，本来只是过孩子，如果八岁那年的夏天，母亲没有去世，她一定也如小米这般，容易快乐起来。
　　“以颜，在你眼里，我是个怎样的人。”小米注视着她的瞳孔，里面映着她的影子。
　　“你小有点才情，却也懂得找到自己的位置，有些任性，时常撅起嘴，却也容易欢喜。”以颜溺爱的摸摸她的长发。
　　“以颜，你笑起来真好看。”她用手触摸她的唇线。“沈叔叔很好，为什么不放下所有的不快乐开始新的生活。”
　　以颜很难想象这是一个九岁孩子说出的话语，连她都懂得不该继续如此。
　　江南的梅雨季节，每天都在下雨，她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这是张杭离去的第二年，她想起那年的罗亚的婚礼，她执意的一个人回国，她一直在回想那个夏天执意要独自离开的原因。或许是因为她太过于想要保护张杭，所以没有给他时间让他和自己一同离去。可是她知道，时间并不是问题，她要走。可是她并不在乎他是否和自己一起离去。于是她走的匆忙，也不在意自己没有他的残缺，她以为即使这样她也可以过得很好的。可是当时她一点也不知道，她的自信和勇气，她的快乐和淡定，都是来自身体里面属于张杭的那一部分。
　　夏天突然的来访，让她显得不知所措，在小米的鼓舞下，她试图尝试新的生活，她终于要开始她的新生活，却不曾知道，她丢失的，却是空白的现在。
　　偌大的机场，张杭回过头来对她忽然的笑，那么灿烂，她却不知道，那是最后一次的见面，自此，她竟再也找不回他。
　　新的生活，以颜在想她又是在什么时候分割成两部分，一部分跟着张杭一起死去。
　　另一部分，在新生活里面辗转难辨面目？她在灯火明亮的城市的夜里，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她在拥挤的公交车上，一次一次小心翼翼的在后排闭上眼睛，错过站台。她在熙攘的人群里面，找不到自己，开始变得恐惧。对着沈弦歌，她再而三的拒绝之下，终于，也开始变得难再感动。她把张杭丢了，她开始难再相信她一个人还可以寻找到他们共同憧憬过的梦想。
　　“张杭，或许我太过悲观了，那么现在我回头，你是不是还可以回过头来向着我灿烂的笑一笑呢？”她回过头去对着空空的屋子问。“你知道我孤苦寂寞，对于他们难以理解的心情，我已经懒得表述了。没有关系，我可以把一切对你说的话，说给花草听，只是，关于勇气呢？你知道的，我是多么怀念你。”
　　这是张杭离去的季节。那一天，以颜走了好远的路，悲伤痛苦，也没有眼泪。揪心般的痛，却也怎么也无法预测到，这个人的离去，会使自己的生命残缺至此。
　　她戴着张杭留给她的指环，机械的重复移动双腿，心里说，我一定会好起来的。走了多远，她不记得了。就像，她也不能知道，她要用多长的时间，来一点一点体会这样的流失。
　　她知道的，有些失去，会让人痛不欲生，歇斯底里，可是痛过了，伤过了，始终会好起来，振作起来。还有另一些，她甚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它就在你生命里缓慢流失，一点一点，她毫无意识，可是有一天当她发现的时候，却是永远也挽回不了了。
　　她以为，她还是可以笑一笑的，可是，她已经连痛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那么，张杭，你于我，又是怎样呢？你知道的。张杭，或许你不会像他们一样淡淡的疑心我是不懂得珍惜的女子。你比任何人都知道我的胆怯，包容我的自我保护，也并不嫌弃我的忧虑和柔弱。
　　有没有什么，可以一次把回忆永久抽离，以至永不想起呢？以颜想，即使真的可以，她也是不愿意真的去尝试的吧。
　　就像，每一次在寂静中想起张杭，想起他们的约定，回忆中的美好，和现实的残缺让她难受得几乎想要斩断过去。
　　可是却还是习惯的在孤单寂寞时候再一次习惯的想起。大概。也是渴望逃避现实的缘故。
　　她很难结识新的朋友，她很难主动的表达，她看起来灿烂明媚，可是她只希望被人群隐藏。
　　她以为自己受了点伤，她变得有一些些歇斯底里。她开始埋怨张杭不负责任的离去。
　　她们原本应该是一体的。她那么需要他的陪伴，他的勇气。可是以颜想，最后还是她自己一个人独自承担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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