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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
“娘啊,我们以后一直都会住在这里吗?”善善拉着我的手,在止宫里到处转悠,每到一处,善善就会发出啧啧的赞叹。
“是啊。”我摸了摸他的头,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
“有父亲真好。”善善双手交握放在胸前,两只眼睛里写着对修罗的崇敬。听到他这么说,不是不心酸的,我不动声色,拉着他的手,在城池般的止宫里走走停停。绿袖在我们身后寸步不离地跟着,她的话很少,不会主动开口,走得时间长了,我们便也就忘记了她的存在。
“娘,那幅画好逼真,我好像都能听到里面淙淙的流水的声音。”善善的手朝前方一指,顺着他的手指,我看到洁白如雪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装帧精美的画卷。画中物很少,潺潺的流水穿桥而过,桥边是一团粉色的烟霞。除此之外,再无他物,留白之处很多。
“娘,你听到水的声音了吗?”善善又问了一次。
“善善别急,娘再听听。”我实在是没听到善善所说的那什么声音,但又不想打击他的热情,又装模作样地看起画来。
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图看,不知是视觉疲劳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我恍然看见里面流水波动的微澜,有鱼虾在水里纵跃。流水清澈见底,水底有五颜六色的发光的小石子。水面上弥散中淡淡的雾霭,揉揉眼睛,那种站在云端看着下面烟水茫茫的感觉竟让我身临其境一般的真实。耳畔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呼唤,“来吧,来吧,到我这里来吧,我告诉你关于你的所有的真实……”我感觉的身子轻轻的,灵魂脱离了□□,走到了画中。身后绿袖的嘴快速地开合,听不到声音。
我在画里走着,走着……
当我走到桥中央的时候,那团雾霭飞速地四散,留下一碧如洗的天空。
举目远望,天地大得远远超过了卷轴的维度。
水流的两岸分别种植着大片的花木,水的南岸是菩提,水的北岸是桃花林。绿绿的菩提和粉粉的桃花,隔水相望,如同分隔两地的恋人,彼此追随,却永远穿不过那一水的距离。
“姮,昨日所教授的可学会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桃花林的那边传来,我顺着那声音的源头往密林深处走去。
“殿下,口诀好难的,姮学不会。”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踮起脚尖,折下一枝桃花,嗅了嗅。
我走到了他们的身旁,没有脚步声,也没有丝毫引起他们的注意,我想他们应该看不见我。
“姮,我再教你一遍,你要好好记着。”白衣服的男子蹲下身子想要把那些落在女孩身上的花瓣掸去。女孩调皮地把刚刚摘下的花枝往男子如泼墨般长垂下的发间插去。诡计得逞之后,发出银铃般的一阵笑声。
“姮,你又胡闹。”男子并不愠怒,他从发间把花枝拔了出来,温柔地握在手中。白衣胜雪的男子淡笑,美得让怒放的桃花都汗颜地收拢了花苞。那是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那也是一种云淡风轻的美丽。那种美,模糊了性别,也让人不敢也不忍直视。
“姮累了,不想学法术。”女孩撅起小嘴,双手拉着男子的一只袖管,没有节奏地乱晃。男子不答话,只是含笑地看着她。
女孩子见状,脱了他的手,一溜烟地跑到一棵桃树下。懒洋洋地斜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说:“姮真的累了,殿下你看,姮都要睡着了。”遂闭了眼睛,狡黠地一笑,打了个呵欠。
风吹在脸上大概很舒服,没多久,女孩真的睡着了。
男子走了过去,用一树的桃花,做了件花的衣裳,为女孩披上。他轻轻地念了句“琴出”,然后一架古色古香的弦琴,一只摆放了冉冉檀香的小几就出现在了不远处。
他的手指轻触琴弦,不疾不徐,不缓不急,一切恰到好处。
天籁之音,像盘旋的炊烟,袅袅升起。檀香燃起的迷雾里,男子的脸渐渐地朦胧。氤氲的水汽中,我眨了下眼。待到再睁开时,我还是我,安静地站在止宫的一角。那幅画安详地挂在墙上,画面寥寥,只一桥一水而已。
“用过午饭了吗?”一个声音突兀地想起。我诧异地回头,是修罗。面前的修罗和画中的男子人影交叠。即使跌宕了岁月,即使交错了时空,那张精致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面庞,不会出错。
“父亲,这幅画好奇怪,它会动呢!”善善从我身边移步到了修罗身边,小小的身子贴着修罗的,很是亲昵的样子。
修罗把善善抱了起来,和颜悦色地问:“那善善都看到什么了?”
“善善看到了大海,海上一轮明月,无数穿着白衣服的人鱼在望月唱歌。他们唱得很好听,可是唱着唱着他们都哭了起来,银色的眼泪在落下的时候就变成了硕大的珍珠,掉到海里去了。我走过去问他们为什么这样悲伤,可是他们感觉不到我。”善善难得一下子说了那么多话,我在欣喜于他说话能力提高的同时对他所看到的那幅幻像,不无担忧。
“人鱼是什么?父亲还没见过。”修罗装出一副不知所云的样子问善善。
“人鱼就是人首鱼身的那种人啊。”善善开心地说着,能够在父辈面前卖弄一下,显然是件让孩子高兴的事。
“善善以前见过人鱼吗?”修罗又问。
“好像有,也好像没有。”善善抓了抓头,思索再三。
“善善是父亲的好孩子,这点不会改变。”修罗把善善放了下来,善善老大不情愿地还想腻在他身上。
“你有看到什么吗?”他问我。
“没……没有。”我支支吾吾地狡辩,这种吞吐在他那了然的神色中又立刻化为了紧张。
“这画,以后不要看了,”他顿了顿:“吃过饭了吗?”
“还没。”
“绿袖你真是让我不放心。”修罗目光逡巡,最后定格到了绿袖身上。绿袖红了脸,头压得低低的。
止宫里有专门一处用饭的花厅,那是一座建在空中的小阁。花厅了种了些菜蔬,红的绿的,看了倒也让人食欲不错。但是,在魔宫里种这些家常的作物还是说不出的奇怪。
妖魔们是不需要吃饭的,他们都过了辟谷的阶段,他们只关心如何能修炼得精纯的灵力,在令人防不胜防的厮杀中立于不败之地。
绿袖忙不迭地传菜,身着鹅黄色纱衣的妖娘鱼贯而上。
珍馐美馔,让人垂涎。
想着那副画的事,胃口就怎么也好不起来,麻木地吃着修罗给我夹的菜。善善倒是一边吃得不亦乐乎,一边手舞足蹈地和修罗说话。
“善善以前最怕吃饭了!”
“为什么?”
“父亲,你简直不敢想象踏歌坊的嬷嬷有多吝啬。善善每日只能吃到两顿饭,米饭是黑色的,没什么菜。嬷嬷说娘只是个吹箫的小角色,常常只给些残羹冷炙。有时候管饭的小厮忘了给饭,就只能饿着。”
“善善,食不言寝不语,娘怎么教你的!”那些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像刀在我心口上刮着,带着我重温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说下去。”修罗开口。
“那个时候,善善最期待自己生病了。生病了,嬷嬷就会大发慈悲地让人熬碗小米粥给我喝。”
“善善,原来那个时候你是装病骗我?”
“没有没有,”善善急着辩解,“生病会让娘难过的。”
“好孩子。”修罗夸了一句。
也没感觉修罗怎么帮我夹菜,可是碗里的菜仿佛是个无底洞似的,吃不完。那两根碧绿的菜根已经在我面前晃了好久了。吃吧,实在是不喜欢;不吃吧,难道要当着他的面把他的心意剔出来?
“这里是魔界,比不得外面,菜蔬是很珍贵的。”修罗对善善说,扬起的眉眼状似不经意地扫了一下我。
“哦,善善不挑食的。”
“你也要多吃一点。”这次他是正着眼色对我讲的,我的头低得可以埋进碗里,那两根菜根也在这一低头的瞬间吞下。
“吃完我们就去上尧。”
“去上尧做什么?”我问。
“去了不就知道了。”
“哦。”若干年前,当我还称呼修罗畅琴的时候,我可以毫不犹豫地跟他说不;若干年后,当我再一次面对他的时候,有种负重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仿佛这一刻我只有在他面前唯唯诺诺称是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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