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门》
【门】
过分认真的人生,会没有时间让人回想过往的天真。
银色头发的男人咬着嘴里的针,用螺丝刀拧开手里的怀表。原先手里的活计是一只时针和秒针不能互相契合的钟摆,能看出来是旧物,只有时针是新配的。
他熟练的拨弄着朝天摆,把指针全部都拆下来。再用玳瑁烧出一只比秒针短上好几分的时针,黄褐色的材料散发出一种不小心烧焦头发的味道。对着阳光看过去,里面的纹路像一条一条的银河,蜿蜒在并不起眼的甲片里面。
就是那个时候他听见有人说:师傅,我的表突然不走了,能帮我看一看吗。
银时抬起头来,站在柜台对面的客人伸出的手里握着一只明显有年代的怀表。表面上有一条贯穿的裂纹,但是表盘看得出是什么贝壳雕成的,有一种好像会流动的淡色七彩的光晕。
鎏金的外壳上有细密的划痕,已经不是如同镜面一般的透亮。那层碎开的表面映出来人的面孔,有一双褐色的眼。与被阳光穿透的玳瑁有相同的光斑,像错觉一般能看见美丽的花纹。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阳光照在地面上的角度,包括面前的来客身后折出来影子的长短。好像是哪一个旧年已经不抱希望的生日许愿,突然就变成现实一样。
可能是太久了,银时一边检查一边说,可能需要换一个轴承,不过现在这种型号已经很少见了。也不是什么大问题,说不定哪天自己就能走起来。
时间不小心就停格。
来人的表情突然微妙的动了动:那,能修好吗?
应该是可以的。虽然少见,但是旧货市场上可能还有相同型号的怀表。如果实在找不到,那就做一个新的,不过那样一来,价值完全就不同了。银时抓了抓头发,这样也可以吗。
褐色的眼睛闪了一下。那么拜托了,如果要换的话,请务必保存换下的零件。他认真的低下头鞠了一个躬说,谢谢。
钟表匠能做的只是将表面上似乎是停止了的时间扳去正轨,真正的流逝了的哪怕是再好的工匠也来不及拧回。懒洋洋的银发男人这么说。
一直沉默着的来者递过一张写了名字和联络方式的纸,名字的一栏一笔一划写着‘桂’。基本上是横和竖构成,像向阳的植物笔直的生长。前赴后继的叶片争先恐后的遮掩住一些应该被想起的画面。
是什么呢。
是哪一年叶片尖端的阳光,还是遗留在某个通宵的假想的梦。
休息日的时候银时的店铺所在的街道尽头会有棚子搭起来。穿着暗色和朴素的衣服的人搭着腿坐在地上,面前铺着深蓝色的布。那上面摆着各种老旧的物品,有些是的确有了使用的年头,有些只是人为的痕迹罢了。
时间是最不会撒谎的角色,它的哭和笑给一切刻下纹路。没有任何勉强和拒绝,时间没有表情。它只是看着,看着谁对谁说好久不见,谁对谁说不如不见。
桂一直站在时间的门外等,等那个人想起来去拉开时间的门。
那样才能停止做梦了。
银时走过一个一个摊子,看着那些被时光雕刻和描述的旧物,一件一件在醉生梦死的过程里演变成的甜和苦。那个有着黑色长发的客人眼睛里有一种相同的纹路,他想。那只怀表应该是故人的礼物,银时莫名的这么觉得。他好像应该记得什么。
寻了一遍也没有能找到和桂拿来的怀表契合的轴承,银时顺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只有回去店里看看,或许能有找到差不多的零件的运气。
他似乎有在回头的过程里看见什么人散着黑发的背影,等再去刻意找的时候已经消失在哪里。桂第一天到店里来的情形,桂手里拿着表对他说话的语气,桂眼睛里漂浮的光影。
是一种不需要对白的,更近似于重遇的场景,没有陌生。
银时越来越这么觉得,那不是他的幻想。
他回到店里关上门,休息日没有什么客人。从摆在仓库的各种箱子里翻近似型号的怀表,从旧货商手里收来的,从废品站捡来的,占满了空间。银时皱着眉在里面翻了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了。桂的怀表怕是早就停产的型号,说不定在被送给他之前就已经很有年头了。
银时走回工作台,台子上摆着那只表。他上了点机油拿起来仔细看,链子也被磨的很旧,隐约在接头的地方还有刻字。划痕和链子看上去不是一个时期的,要新的多。对着阳光看,隐隐约约能看见一些笔画。
撇,点,两横,竖,像伞面一样打开的两点,提起的笔锋。
银时看见一个银色头发的小孩,拿着家里的螺丝刀一笔一划的用力刻字。
二十几岁的男人看见很久很久以前过去的自己,在得知某天是那人生日之后掏出身上的怀表丢给对方,站在对面的小孩有一双漂亮的,阳光下透亮的玳瑁色的眼睛。
他笑起来。
他拉开了店门。
桂站在垂下蓝色帘子的门边,带着一副说不出是知情还是不知情的表情看着他。
银时拿着的那块怀表,链子在他手上绕了一圈,说不出是银色还是金色的阳光跌在上面。
时间的门开了,叶片上的阳光拨回原点,一个通宵假想的梦境换回整夜的愉快睡眠。
秒针擦过分针,一切重新开始发生。
FIN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