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猫

作者:萤火虫凉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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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落雪醉(上)


      烛雪偏爱小空山深处的洗玉池。
      那颜色像极了千年铜钟里的古酒,被染了渗了浓浓的孔雀蓝。
      晴时含天栖云,小山低卧,细树压着水面,黄叶颤悠悠浮游而过。
      偶遇晴时雨,万千细细雨线借了太阳光的力道,砸在池面上,溅了无数的金点儿出来。
      烛雪却不喜里面的那些居客。
      红头鲤太急躁,常互相缠斗,又总爱追逐他,细细碎碎的鱼吻痒地他烦闷。
      绿头鸭太聒噪,但凡垂柳发了新芽,白沙滩上多了一个蹄子印儿,或哪只鸭掉了一根尾羽,都要互相“戛戛”吵闹议论几个时辰。
      小桃花水母倒是温柔安静,只是胆子小,怕冷住的也深,时不常打个招呼,便多年不见。
      幸好并未有什么嚣张凶猛的邻居。

      那是入了深冬,洗玉池上才结了薄薄的一层脆冰。
      烛雪用尖石头在冰壳子上凿了一个小洞出来,然后轻轻浮在那洞底下,看天光从那洞里呼啦啦涌进来,照在他的鱼尾上,照在他散开的长头发上。
      烛雪的鱼尾是淡金色的,每一枚幼细的鳞片都被水里的阳光抚摸着,烛雪轻轻地摇摆自己的鱼尾,满含兴致地瞅着阳光在上面滑来滑去。什么都温暖轻盈起来。
      烛雪好像一盏小小的灯,点在有些昏暗的洗玉池里面。
      也有小桃花水母被那抹金色晃了眼,慢慢浮上来,围在烛雪的四周围,一呼一吸地戏弄他的长头发。
      烛雪伸出手去,捉了一只调皮的水母,放在手心逗弄。
      水母立时安安静静缩成一个水泡,一动不动战战兢兢伏在他展开的掌心里。
      烛雪来了兴致,勾起嘴角,来来去去捉了十好几只,又故意横眉怒目地吓出了几十只小水泡。
      他将那许许多多小水泡揉在一起,做了一个个水母球。
      然后故意伸出一根手指,抿着嘴唇轻轻一戳。
      “哗啦啦!”“呼啦啦!”“嘭咚!”
      小水母们一瞬间鼓着身子四散奔逃,一团团一束束,好似在这水底放了把把烟火出来。
      烛雪兴奋地摇摆摇摆鱼尾,“咯咯”笑出声来,大大地游了一圈,还揪断了几株长水草。
      又伸了手指,小心翼翼捂住了自己的嘴,东张西望一会儿,看了没有那惹人厌的红头鲤围过来,才稍稍安心地吐了一串气泡出来。

      烛雪玩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惫懒无聊,冰洞外面射进来的光也渐渐虚弱无力了。
      万籁俱寂,水草软软伸展腰肢的节奏,都轻盈起来。
      烛雪默默抬头。
      似乎有什么,轻轻地飘到他的小小窗户上。
      烛雪好奇地稍稍往水面游了一些些,再一些些。
      啊,是下雪了吧!
      有的雪粒被他的小窗户吃掉,还锲而不舍地扑过来。

      烛雪摆了摆尾巴,更接近水面一点儿。
      雪的声音,和风的声音,缠绵相合,他侧耳倾听。
      还有,琴的声音。
      弦上落了细碎的白雪,又被拂开抖开,好似一阵一阵的风吹过来。
      那风不疾不徐,清澈悠然,物我两忘,没有丝毫寒意。
      吹得烛雪的喉咙痒痒的,好像往里面埋住了一枚种子,迫不及待便要发芽。
      鲛人善歌。
      烛雪轻轻张开嘴,呛了几个透明的水泡,碰到冰面便碎了。
      烛雪惶急地摇摆着金色的鱼尾,把身周的鱼儿水母吓得四散而逃,荡起了无数涟漪。

      那便是烛雪第一次见到时青羽。
      那个坐在白沙岸抚琴的人,微微垂着头,听到烛雪从冰洞里弄出的声响,只轻轻抬了一下头。
      白雪横飞,缀在他垂于石间的黑发上,如同颗颗珍珠一般。
      他停了琴,一手按在弦上,一手托住下巴,向烛雪看过来。
      烛雪几乎要被那样的眼光给吓着了。
      一个人的目光,有些探寻,有些玩味,还有些惊奇。
      烛雪只觉得那目光使他惶恐心跳,却不知道里面有多少真意。
      他收回了探出冰面的头,按着胸口来来回回在水下转了好多圈,差点儿被水草缠住尾巴。

      琴声止息,如同神像前的线香缓缓燃尽了尾巴,熄了一点红光,却还留了香气的余韵。
      萦萦袅袅,似乎尚未实现的祈愿,不肯轻易散去。
      烛雪的喉头仍旧痒痒的。
      烛雪也曾经见过山间的精灵,或者偶尔经过洗玉池的猎户樵夫,但是他们只知道望着自己妖异美艳的倒影着迷,或行色匆匆而过。
      烛雪也曾经试过唱出歌声来,可声不成声,调子也不成调子。远远近近的生灵,闻声都匆忙忙逃开,赶不及的小兔子,耳朵低垂,要把自己卷成一团。
      每每此时,烛雪的母亲便会展开歌喉,轻轻地哼唱。
      低回婉转的歌声,好似一只温柔的手般抚慰了惊慌的鱼群,接住陷落在不安怀抱的万物。小兽们都探头探脑,渐渐聚集到洗玉池畔,听那美妙的鲛人之歌。

      烛雪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小心翼翼地浮到冰洞口,稍稍探出了头去。
      “你是?”
      烛雪见到弹琴的人就蹲在他小小的冰洞边,他的长发随意垂到冰面上。暮色四合,他却在闪闪发光一般。
      烛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头发上的水珠掉到眼睫上,烛雪使劲儿眨了几下眼,让那水珠融开。
      “你是鲛人?”
      烛雪看着他笃定的眼睛,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喜欢听我弹琴么?”
      烛雪再点头。
      “为什么不唱歌呢?我可弹了好久。”那人微微一笑,“难道刚刚是你在唱歌么?只哼了几个拍子。”
      烛雪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在水下纠结地摇摆着鱼尾。
      “我是时青羽。你是谁?”
      那人朝烛雪伸出了手,好似想救出一个溺水的人,却没有那般的迫切。
      他的手指头匀净修长,停在琴弦上时能抚出玲珑的乐音。
      他人也瘦瘦长长地,像沙岸远处那片箭竹林里的一管竹子。

      烛雪情不自禁去握了他的手,然后感觉重重地一股力量。
      水声“哗啦”响起,涟漪漫到冰面的薄雪上,倏忽融了一片。
      烛雪被拉出了小小的冰洞,四散的雪片霎时间沾到他的黑头发上,白肩膀上,还有金色的鱼尾上。
      “金色的,很美,真像一枚小小的太阳。”叫做时青羽的男人紧了紧背上的琴,低着头看坐在冰面上的鲛人,轻轻地赞叹。
      年轻的鲛人被那样的目光盯着,稍稍有些生气,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迫切想钻回那小小的冰眼。
      时青羽还是抬起了那双抚琴的手,掐了一个小小的法术,那洞开的冰眼便刹那间合上了。
      没给正在窘迫的烛雪留下一丝缝隙。
      “我还没有看够。”他索性蹲下来,恶作剧一般地看着因为变故而手足无措的鲛人,略有些苍白的脸上,透着乍然呼吸到冷气的薄红,“你听了我半天琴,合该让我好好打量打量。放心,自然不会拉你到镇上去抛头露面赚银子,莫怕。”
      他边说,还便顺了顺烛雪的头发。
      傍晚的天色里,烛雪的头发也渐渐融进了夜色的浓黑,如同一团浮游的藻。
      “烛雪。”
      烛雪最后还是低低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在看到那个突如其来的男人突然离去的时候,看到他的背上突然生出了两只柔软阔大的羽翼,鸟一样浮到天空中的时候。

      烛雪有些害怕,也有些莫名地羡慕,以及好奇。
      原来,他是一只青色的鸟妖怪呀。
      烛雪的母亲告诉过烛雪,他们鲛人的故乡在极北沉渊之地,因为那条鲛人的先祖,曾经不顾一切北上追逐一只海鸟。
      烛雪没见过极北之地,铺天盖地的海,沉重阴郁的冰面和久久不能停息愤怒的风,眼泪流下冻结成一颗颗璀璨珍珠的族人们。
      小小的洗玉池是自烛雪出生以来便未曾舍弃过的暖巢。
      就算他的母亲一言不发离去,潜到洗玉池深处的龙眼,寻找回游大海的路时也一样。
      烛雪知道母亲是回到鲛人墓地了,但却没想到带着他一起。
      他是伤心的,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出来,蓦然间就见到水里浮出了几粒小而光洁的白色珍珠。

      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天。
      雪早已经停了,那个人,不,那只青鸟却每日都来洗玉池畔弹琴。
      有时候琴声悠扬,白云都在他的琴弦上面游走。
      有时候换低沉壮阔的调子,却仿佛天幕沉沉,骤雨欲来。
      再有时候,却平静淡泊,像那人幻了翅膀飞到山巅,举手摘星辰。
      烛雪不禁从自己的蚌壳小床里面游出,慢慢接近水面。
      他想,那时青羽不过是想看看他,鲛人做什么怕看呢?
      他是准备无声地接近时青羽的,便换了一个地方,开了一个小冰眼,探出头去。
      只看一眼而已。
      这一眼却让时青羽准准地捕到了他。
      时青羽递过来的眼光没了好奇玩味诸般种种,单单留下了一些不能言说地温暖笑意。
      烛雪似乎煮在一眼温热的泉眼之上一般,心里既温热,又怕做了那人的佳肴。他的眼光是那样肆无忌惮而又温柔多情,真真切切只留了烛雪一个人的影子在里面。

      烛雪被慢慢走近的时青羽收进了自己的网里面,他的网绵密而又温存。
      时青羽天天都来弹琴,傍晚时分,下不下雪他都会来。
      烛雪也不再忌讳,从冰洞里面探出身子,把明亮的鱼尾呈现在他的面前,听他甜腻的欣赏。
      有时候他飞起来,落到烛雪身旁,挨着他的身子弹琴,还问他“冷不冷?”
      烛雪自然不冷,却不知道该怎样回答才好。
      如果说不冷,他便只会挨近一些,摸摸烛雪的头发,将被红头鲤弄乱的发尾巴摆弄整齐。时青羽会些神奇的法术,一会儿烛雪的头发就干了,垂在颊侧和肩上,仿佛一团蓬松的浓云,遮住了□□的肩背,垂到鱼尾上面。
      如果说冷,他便会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面,不怕他将他的青色衣衫弄湿,也任由烛雪好奇地触摸他的羽翼,或者点点他额间的靛蓝莲花也不着恼,听烛雪轻轻的笑声。
      烛雪虽然没有美妙的歌声,但是还有漂亮的音色,一笑起来几分动人。
      听到他的笑声,时青羽也会高兴几分,凉薄的唇角带了笑意,甚至抱起烛雪来,浮在洗玉池上,玩着俯冲的游戏。
      这时候烛雪就会忘记自己是一条鱼,而错觉自己是一只鸟。若再高些,他大概能看到远方的重峦叠嶂,郁郁山林,山止息于海,海轻拥着山,落雪季节便茫茫一色。
      天下不过如此。
      烛雪闻着时青羽衣襟上的清凜香气,加了几分气力在紧紧扣住他腰际的臂膀,却默默放松了被他拥住的鱼尾。

      “你想吃这个么?”时青羽好似挑衅一般地问。
      “哈?”烛雪望着时青羽手里小小的红色果实。秋色浓郁时,树上倒结过那样的果实,累累垂挂在树梢,有的害羞地却隐在黄绿间杂的花叶之间,只露出断断续续的红艳。
      “……”烛雪还未来得及回答。
      时青羽却将那小小的果实收进袖子里面,“你还怕我会借机迷晕了你,带你走,要你的鳞片和眼泪?或者迫你到杂耍班子摇尾顶球?”时青羽想到那样子,想到烛雪尾巴上卷着个碎花的绣球,心里不禁也笑了。
      烛雪却以为他有些生气,不知说些什么,劈手便拉开了他的袖子,将里面的红果子掏出来,塞进嘴里。
      酸……烛雪皱了眉头。
      却见时青羽笑意渐大,背上的羽翼也随着笑意轻轻颤抖,抖落了几根青蓝的羽毛。
      烛雪害羞地低下头去,心里隐隐浮上几丝不同于酸涩的甜蜜。
      他想用被酸的几乎麻掉的舌,去舔舔那只青鸟额间的花儿,如同那些追逐着吻他鱼尾的小鱼们。
      “你……真好看……”烛雪垂了睫毛,结结巴巴地说,他久不闻人语,说地也不熟练,匆忙间只想出这一句迫近嘴边心头的,低低吐了出来。
      不知那人听清楚没,只觉得尖尖的耳边一声叹息。
      他不愿意被自己喜欢么?烛雪想摇摆一下鱼尾,却发现四周并非洗玉池下,不由添了几分惶恐。
      香香的,甜甜的,那人的手里,托着一只团子点心,似乎挂在鱼钩上的钓饵。
      烛雪愣怔间张了嘴,被结结实实塞鼓了腮帮。
      “嚼。”那人在他耳边轻轻下令,烛雪不由自主动了动嘴。
      外面酥酥的麻团儿,裹了满满的白芝麻,心里却软糯甜腻地很。
      “这么着急做什么,这鹿角果向来难吃地紧。”时青羽自言自语。
      嚼完了麻团子,烛雪才腾出嘴来,急着要跟时青羽说没关系没关系,却感觉腰间一阵剧痛。
      他是真被放在砧板上了么?
      锋利的刀斧落下来,将他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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