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泛舟江南二(捉虫)
“本朝,也就是上皇以后待士人才略客气些。往远点说,蓬庐先生难道不是当时的大儒?郭敦斌也算得上士绅吧?”因为这是关系重大,贾环也不在师兄面前装客气,急的质问道。
蓬庐先生是太祖朝的大儒,比船云此时的名声响多了。太祖登基时,为了拉拢人心,想延请他做太子太傅。朝为布衣,暮做公卿,何等的荣耀。蓬庐先生却拒绝了,还向自己的亲近子弟道:“那金老三出身卑贱,又以外戚夺君位。这样的人,即使生在同一片天地都嫌耻辱。与其去给他三叩九拜做臣子,我还不如侍奉地狱的阎王小鬼。”后来他一个弟子犯了罪,就首告恩师这番言论想求免罪。太祖几乎气死,到底这样的言论不好正大光明的治罪,就以“既为王臣,拒受王遣”的名义杀了蓬庐先生。
至于郭敦斌更是悲剧,他不过是个读几句书的小乡绅,有天附庸风雅,就诌了两句诗“清水过磨坊,几里麻油香”贴在自己磨坊门口。哪知被外出游览的世祖看到了,当下怒道:“清水,我家本籍就在清河县;我外公就是开磨坊卖麻油的,他小小一个庶人居然敢讽刺天家!”命令随行的锦衣卫拖来郭敦斌一家老小,用大杖击打致死。民间士林都为之瞠目结舌。
刘时谦想到这些关窍,也是冷汗冒出来:“那是开国时,不得不用重典,近年来圣主都是以稳妥为上的。上皇修前朝史书,还特意表扬了以死殉国的忠臣,那些向上皇投诚的反而被归入《贰臣传》里呢。”夺别人江山,希望臣子背叛前朝投诚自己,等到自己做了皇帝,肯定想的是鼓励臣民为君王死而后已,所以就是怀仁朝的臣子也被修了墓碑,令当地人按时祭祀。
“就是上皇,还不是因为一句‘夺朱非正色’灭了别人的十族?”贾环到底经历过那文字狱最盛行的世代,心眼儿也多些,对皇家的提防很深,“再一个,师兄且看,那《圣将军传》里,有人骂太祖异母弟永宁王如此狠毒,师公完全照录。师公名满天下,一言一行俱为士林关注,设若有一二小人寻机向陛下报告,师兄想陛下会如何处理?”
“说到底,朝廷礼遇师公,为的不过是安抚士林。我们虽犯不着替天家歌功颂德,可要是因为毁谤朝廷而见罪,未必比平民更容易宽宥。”刘时谦不敢做主,就拿起贾环挑出来的东西给田江海看。
“哦,名声愈大,影响愈广。”田江海虽然行事乖张,已经提醒就开了窍,开口赞道,“小石头,你想的很是周全,我们往后也放心不少了。只一样,这事情是你们俩儿谁先说的?”
刘时谦摸不清师叔是真高兴还是假高兴,于是隐瞒了实情:“原是弟子整理时觉着不太妥,就和师弟商量一下,于是请师叔定夺。”
“小石头,你滑头也不看在谁面前!我晓得你的心思,无非是怕你环儿挨骂,是也不是?”田江海脸色一沉,问贾环道:“你说是你还是你师兄?看你师兄做什么?难道他能吃了你不成?”
贾环嘻嘻笑道:“师傅您也是操心太过了,若是我们说的不是,你骂师兄一顿便是,若是说的对了,还请师傅您给个意见,不然我们耽误了进度,那可如何是好?”
“你想的美,要是罚,也罚你这皮厚肉厚的,还好意思把师兄推到前面,真真小石头白疼你了。不过也说不定你师兄心里还美着呢。”田江海很是鄙视刘时谦那闷骚的德行,觉得自己徒弟真是得了自己真传,很是开心,上前摸着贾环的脸蛋儿道:“好徒弟,要不是你能预知歹人的心思,这书还真恐怕惹了麻烦呢。不错不错,我往日里当你有些小聪明,想不到还能见微知著呢。”
能够预知歹人心思的人,品德能好到哪里去?贾环苦笑着连忙后退一步,借机摆脱田江海的荼毒,端杯茶双手递给他:“师父请喝茶。”
“端茶送客是么?好你个不孝顺的小子。”田江海挑眉,望着贾环的眉眼拖长了声音,又拿手指在贾环眉眼上划着:“当日你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冻猫子样子,想不到这转眼间,你就出落的这么好了。就算你没这等替师门分忧的本事,到时候留来暖床,师父我也不算亏本。”心里觉得自己当初举动非常英明,观察了刘时谦师兄弟纠结的脸色,才愉快的走了。
贾环尴尬的望着刘时谦,好一会才开口道:“这书还编不编?”
“师叔这是要回去和山长商量呢。咱们先编时文吧。”刘时谦知道师弟是想转移话题,也笑了。
时文点评是科举指导类,全国发行,绝对没有问题的。
因为田江海一时还没给个准话,贾环就抽空家一趟——贾代儒夫人和赵姨娘住在书院不方便,贾环就在山下的锡林镇租了一处小小的二进院落,买了几个丫头小厮伺候着。那守门的吉庆远远看着贾环回来,连忙跑到贾环这里牵马:“小的正想着二爷呢,可巧二爷就回来了,难怪今儿我一早就听到喜鹊儿叫。”双喜看讨不到二爷的好,就一溜烟儿往里面递信儿讨好了。
贾环下马拿鞭子轻轻一抽:“有你的油嘴滑舌,好生看门要紧。”
“小的说的是实话呢。昨日老太太隔了食,姨奶奶急的一夜没睡好,本想着遣人叫二爷,又怕误了二爷的事。小的听我妹子说的。”他妹子,就是伺候赵姨娘的吉祥儿了。
贾环听得这么一说,急匆匆跑到里院去:“老太太可怎么样了?”
“老太太昨儿觉着心里热,就用了些果子,又贪凉快吹些风,晚上就不得劲了。今儿找大夫看,说是受了风寒,吃几服药发散一下就好了。”赵姨娘从侧间出来,果然是面容有些浮肿,没休息好的样子,她以为贾环是得了信儿才回来的,心里有些吃醋道:“你跟先生好久没见,正是要好生表现,得先生赏识的关键时刻。家里有我操持着尽够了,山上山下跑,难道就不累了?”
“不过是那边事情不急,想你们了,就回来看看。”贾环站着让赵姨娘给他弹衣服上的灰,心里很舒服:“我觉得这些时咱们一家平安富足,一辈子也没得什么好求的了。谁知老太太竟然病了,可见上天专门磨人的。”
“呸呸!小孩儿说话不着数的,路过的神仙千万别放在心上。”赵姨娘却是个迷信的,生怕儿子遭了多事神仙的记恨,又笑着道:“老太太不过是小病,几天就好了。你要是孝心在家里伺候她到好了就罢,反说出这么不中听的话。要我说,旁的都不求,这老婆孩子一生大事,怎么都要好生经心的。真是不懂事。”赵姨娘最近上面没得主子管着(代儒夫人从不在她面前摆谱,也是想笼络她的意思),在贾环面前更放得开了。
刚想说什么,点翠就端了煎好的药过来,贾环就接了过来进去给代儒夫人喂药:“奶奶,吃药了。”
代儒夫人听到人叫奶奶,连忙睁开眼睛道:“瑞儿回来了啊,吃饭了没?往后好生读书啊,你爷爷昨天跟我说操心你的很啊。你都二十多了,咱们家又没有钱,你读书不成,没得力气,也不会做生意,可如何是好啊?”
贾环呆住了,很是尴尬,赵姨娘扭身就转回自己屋里,点翠连忙道:“这是环二爷啊,老太太眼花了吧。”拿出个湿毛巾就准备上去擦。
“难道这么早晚还没有给老太太洗脸。”贾环面上不辨喜怒,只接过毛巾就给代儒夫人擦脸,“奶奶,来,洗脸,待会吃了药咱们用饭。”
点翠明白二爷不乐,大气不敢出一声。代儒夫人又眨了几下眼睛,才看清楚:“是环儿啊。奶奶老了,眼睛不好使,脑子也不好了,大概到了见你爷爷的时候了。”
“奶奶是想爷爷了,大夫说,您老人家身体好着呢。”贾环笑着答几句,伺候他吃了药用了饭睡着了才到赵姨娘屋里去。
赵姨娘早让吉祥儿拿来饭菜等着两个人一起吃。她可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很恼怒的跟贾环抱怨道:“环儿,你看这老太太,你待他也够好了。将来死去逢年过节的香火不说,就光是眼下鸡鸭鱼肉绫罗绸缎男奴女婢的伺候,要不是你,她能享受得到吗?贾府上下,谁不说她福气好?这会子只想着她亲孙子了。”
“老太太疼我可比亲奶奶还亲。”贾环不想跟赵姨娘讨论这得失的问题,代儒夫人好容易回金陵一趟,娘家婆家早没人了,下剩的远房子侄个个打秋风,她不好意思,就离了家乡,跟自己到湖州来,也是够可怜的。
赵姨娘看贾环的脸色,才转了话题道:“刚才我跟你说娶老婆,你是什么章程啊?你三姐姐前日过来走亲戚,说兆文有个姑表妹妹胡氏,跟你年龄相当,学问很不错的,问我的意思呢。”
“我还小,提亲还早着呢。”贾环知道探春肯定是问的嫡祖母代儒夫人,赵姨娘自己记差了。
“你小个什么啊?你宝玉哥哥才比你大几岁,这会子早添了头生儿子了。王太太倒是好福气。”赵姨娘撇撇嘴,表示自己对王夫人的不屑,又拍着贾环的手道:“就说往日常来咱们家的芸儿,只比你大一个月,都有一儿一女了。你不要推迟了,我做主去胡家看看,要是丫头好,我就定下来。能看到你儿女成群,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了。”当然,她更希望能在活着逗着孙子孙女玩,享享媳妇儿福——儿子面前不敢多嘴,媳妇儿难道敢不孝敬自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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