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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眙少年
“嗖”的一声,一支狼牙白羽箭划破天际,直刺入苍老的松树干间,硬生生折出个狰狞的裂缝,仿佛连擦过的空气都将被点燃,李贞不由得一惊。
林间瑟瑟,古淮河上落日如血,风霜饮尽,时值大元至正年间的一个深秋季节。
李贞正寻思着,只见一个朦胧身影借着夕阳走来,李贞忙拉紧儿子的小手,不知来者是敌是友。
对方的面目渐晰,相貌雄奇,虬髯的面孔下,一双瞳仁精光慑人
那人见到李贞父子倒也和气,拱手道:“不知兄台何人,为何在这树林中行走?”
李贞正要答话,突然树林中响起了一阵马蹄声,见林间两侧猛然窜出一对人马,各个身着军衣、训练有素,刀剑在腰际碰撞发出脆耳的声响,“吁”,一声嘶鸣,马队中一名卫士长收缰下马,领头的人身材魁梧,一副武夫相貌,他看了看这三人,厉声喝道:“你们何人,为何鬼鬼祟祟?难道是乱党不成?”
这大喝,吓出了李贞一身冷汗,与他一起的虬髯客此时却不慌不忙,从容的上前拱手而笑:“各位官差大人,我们三人是泰州潘家村的,要去海州看望好友,因为怕耽搁时间,所以走这野树林,绝非乱党”
那骑兵长听了,眯着眼警惕的打量着他二人,见无异状后才怨怒的喝道:“你们的谱牒呢?”
原来大元帝国给每人一个谱牒,走到哪里都要此身份证明,虬髯客拿出了三张谱牒,骑兵长一看,“潘彪”“潘斌”“潘小庆”,眉头一舒,道:“你们可以滚了,走大道!”
“是,是”虬髯客带着李贞父子二人来到了驿道,李贞惊魂未定,百步回首、犹豫着探头,确定元兵走远后,才长吁一口气拱手答谢:“多谢兄台了,若不是兄台搭救,我们可能就有麻烦了“
说着他拽了拽儿子的小手示意小家伙道谢,而小男孩此时似乎在赌气,脸蛋憋得通红,扭过头不理他,他便只好尴尬一笑。
那人也跟着笑道:“如今朝廷查的紧,你们走小路,反而显得心虚,更容易被他们抓住”
李贞又上下仔细打量了他一番,这才恍然:“还不知兄台怎么称呼呢?“
对方声音朗朗、吞吐如钟:“在下姓施,名彦端”
李贞道:“我们正要去盱眙,施兄不知去哪”
施彦端笑道:“盱眙如今可是大旱,颗粒无收啊,啊,时间不早了,我们就找处驿店歇歇吧”,李贞点头,也好
晚上,两人在这件简陋的驿店谈心,李贞想了想,喃喃说道:“施兄,我还是一直不解,你我素昧平生,你今日为何要救我呢?”
施彦端饮了一口酒,微微笑道:“我们昨天才见了面的,你忘记了?”
李贞大吃一惊,心想他不会是什么义军吧,怔怔说道:“昨天?”
“没错,兴化的垛集”
李贞一下子想起来了,昨天,他和儿子李易因为要去盱眙,赶路赶得累了,走到了兴化的垛集,看到有一个人说书,就去凑热闹,看,忙道:“那说书先生,就是先生你?”
“没错,昨天的事情你做的对啊,你儿子不懂事,还误解你”
哎,李贞叹了一口气,开始回忆昨天发生的事情
“爹,我饿了”李易累坏了,叫起来
李贞忙拿出来一个布包,拿出一个包好的鸡腿,李易一见,“咦”伸手要拿,问道:“爹爹,这是哪来的?”李贞道:“前几天走过扬州的张府门口,他们吃剩下的,我拿过来,包起来,给你吃,喜欢吗?”
李易忙拿过来,啃起来,“嗯,好吃,喜欢”,李贞看了,也只有苦笑,哎,这孩子,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到好日子
李贞是河南江北行省的盱眙人,几年前,妻子朱氏患病,为救病,几乎花光了积蓄,后来还是没有救好妻子的病,最后卖掉了田地才为妻子买了一处坟地,入土为安
妻子临死前,把李易叫到跟前,流着泪说道:“孩子,你命苦,生在穷苦人家,我这辈子什么东能都没有留给你,只有这个了”说着,拿出胸前佩戴的一块玉佩,叫他戴上,李易拿过玉佩,一看,这块玉佩有些旧了,上面还有一些温度,他哭着收下来
她又对李贞说道“李哥,我不能陪你了,我有几个兄弟,都在老家濠州,我死后,你就去濠州找他们吧”。又交待了几句,溘然而逝。李贞真恨,不过是普通的咳嗽,就是因为没有钱治疗,白白死去了,一想到这,他就狠恨
他们父子变卖了田地,去了江南,没有找到那几个连襟,却几乎沦为乞丐,最后好不容易在太湖边的一家大户人家做工,如今做了一年,这户府换了主人,他们一文钱没拿到,被赶出来了,于是,准备赶回盱眙老家
这天走到兴化的垛集,看到前面聚了一群人,原来是一个茶棚在说书,不要钱,他们也想歇歇脚,就去看看玩玩
那说书人戴着一个高帽,一大把虬髯胡子,竟然一直长到头发那儿,李易看他那样子,感到很好笑,他竟然几乎看不到脸,只见他说道:
“只见一千多艘战船排在海面上,此时我大宋20万军民都指望着这最后一战,旌旗蔽空,准备做殊死搏斗,无奈鞑子将领张弘范熟悉水战,命令鞑子战船坚守,围困我大宋战船整整三个月啊” 他说的倒很镇定,不过听的人大多已不能自已,默默流下了泪水
“那天适逢大雾我大宋报着必死的信念冲出重围,无奈钻进了埋伏圈,哎一时炮声大作,许多舰船着火,忙向北面海域转移,那火器本我大宋所创,如今却被胡族用来攻打我们,报应啊,我大宋的战船赶忙向岸边移动,祈求能上岸”
“没想到载着皇帝的大船上岸后,又遭到路上鞑子的狙击,真是天亡我也啊,天亡我也!”此时整个茶棚鸦雀无声,都静静的听着
“只见将军说道,我跟你们拼了,率领敢死队冲上,一对一对倒下了,这时海面一片血红色,分不清是残阳晚照还是海战的血染了”
“夕阳混着鲜血,搅乱了海面,炮声隆隆,这时丞相陆秀夫报着皇帝走向海边,小皇帝拉紧他衣襟,嗫嚅道:“丞相,我冷,我饿,我想回家”
陆秀夫叹了一口气,天下之大,还有家吗?于是抱着皇帝投海,看到皇帝投海,所有的宋军都怔住了,反应过来后一个个“扑通扑通”的跳下海,一时间,20万宋军竟然无一人投降,全部跳下了大海,正是“宋亡无降帝,陆沉有秀夫”
好,茶棚爆发了一阵喝彩,为大宋的气节而赞叹,忽然异人说道:“不好了,鞑子兵来了”大伙一听,连忙散伙,原来大元对百姓管理极为严格,实行保甲制度,一旦发现说对朝廷不利话的立即处决,所以那些说话本的只好在各个茶棚里说,一般还有一个人在外放哨,负责通知大家。
但今天放哨的人听的入迷了,忘掉放哨了,大伙正准备逃呢,一个蒙古士兵进来了
那人留着络腮胡子,长得很是结实,他扫视一下茶棚,怒声喝道:“怎么聚集这么多人?在干什么?啊?”
许多人都沉默了,不敢说话,茶棚里众人听得到汗水流淌的声音
那人坐下后,厉声说道,“我不抓你们,我可以不计较,只是你们需要意思一下”
“啊?”茶棚那主人一听就慌了,如今天下大旱,他们的茶棚也没钱啊,于是小心地问道,“这位官差,不知要多少?”
大元帝国的腐败是首屈一指的,从上而下,没有不腐化的,这个士兵只是一个甲长,连保长都不是,但是他也敢狮子大开口,缓缓说道:“就20两吧”
什么?茶棚主人简直不敢相信,茶棚一天只进账几百文钱,20两银子几乎是一年的收入了,“这个,官差大人,我们没有这么多钱啊”
“没钱?那就跟我去官府,你们都是乱党”众人一听说去官府,全慌了,这大元的监狱他们也是有耳闻,无非是层层的关系,然后让你承认你父亲怀孕,你母亲打虎之类的事
李贞很冷静,看着这一切,他拉紧儿子李易的手,看了看周围,忽然发现那个说书人不见了,哎,他叹气,还是一个怕死的人啊,这么快就不见踪影了
这时那个士兵想了想,说道:“这样吧,你们也没钱,就陪一个人吧,你们有子女吗?”
那两人一听就慌了,苦苦求道,“不行啊,我们家是有一个女儿,但是还未成年(指及笄),所以求官差饶了他们吧”官差越是不答应,那人就越是求饶
“滚”,那人一脚把那主人踢翻在地,“啊”的一声,女主人来看时,竟然断气了
那蒙古士兵也怕了,他只是一个小士兵,并无大的实权,出来本来是抢抢的,看能不能捞一点钱财,至于刚刚要他女儿也是说说玩玩,不是当真的,他们军营还不准藏人呢,至于踢一脚就把他踢死了,更是想到,要是被他上面的长官知道了,他一定会挨军棍,他也怕了,就掩饰住慌张,故作镇定地说道:“这样吧,我也不追究你们聚众的罪了,这次饶了你们吧”
说着就想往外走
“站住”,他一回头,只见一个汉子站在后面,那汉子瞠目喝道:“你这鞑子,杀了人就想走吗?”
那蒙古士兵真的恼火了,哎,偷鸡不成蚀把米,自己真的惹了麻烦了,他微微一怔,说道:“噢,按照我大元律法,杀一蛮子,陪一毛驴,你想要毛驴?大爷我今天没带来啊,改天给这间茶棚送一头毛驴就是,哎”
所有人听了都愤怒了,一条人命就值一头毛驴?那汉子实在忍不住了,大喝一声,“我看你装束,不过一甲长,小小甲长,都如此猖狂,还有王法吗?”
听他这么说,那人倒镇定了,哈哈大笑道“王法?天下是我大元的,我就是王法”
说着就想走出门去,因为太阳快下山了,他们军营要清点人数,再不回去自己才是真的会被处罚
“哪里走?”那汉子大喝一声,上前就要抓那蒙古鞑子,那人真的火了,心想这些蛮子真难缠啊,于是一回头抓住那汉子的手,蒙古人本来身体就健壮,又擅长摔跤,所以他想应该有胜算吧
没想到那汉子还有两下子,一把扼住那鞑子的手腕,这叫“打蛇打七寸”,扼住一个人的手腕就等于扼住其上半身
那鞑子心想,我真的要好好治治你了,于是咆哮一声,顺势把那汉子的手一扭,那汉子极像挣脱,但是力气不够
那蒙古甲长想用摔跤的功夫用脚铲倒他,没想到那汉子的下盘却极为稳重,“原来他也练过武功啊”,那蒙古人心想,这下子不好对付了
那蒙古人把那汉子向地面甩去,汉子却紧紧抓住其手腕,这样子无法摔他出去
几番拉扯下来,互有胜负,那蒙古人一看太阳真的要下山了,再不回去真的要被处罚了,哎,真晦气,惹上这些事情,他连忙用背部顶着那汉子的胸口
旁边的人此时一个也吓得不敢动,但都在看,竟然像看热闹一样看,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如今看那蒙古人贴住那汉子的胸口,两人倒像互相依偎的样子,倒也觉得好笑
但很快就不好笑了,只见那蒙古鞑子手一反,扼住那汉子的手,把他从后面直摔到前面去,整个过程他们还没看清,后面那汉子却从背后被甩到了前面
那蒙古人心想,这次一不做二不休,又重重压上去,拿肘子猛击那汉子的胸口,猛击数十下,那汉子不停的大叫,但是没有一个人上去帮忙,他们也都噤若寒蝉,深怕自己遭殃
很快那人没有声音了,那蒙古人爬起来,一看太阳落山了,赶快走了
整个茶棚炸开了锅,许多人都上前去看,那汉子毕竟武艺不行,剧烈咳嗽数声,居然死了
一个小小的蒙古甲长,居然连杀两人,李易被彻底的震惊了,他大叫:“我们这里几十个人,还怕他一个鞑子?为什么大家不一起上?”
那茶棚的女主人一听,抬起自己的脸,脸上还有泪水,愤懑的说道:“孩子,不要学那位大叔,自己没本事,就不要强出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哎,如今王法如此,又能如何呢?”
李易的话触到一些人的痛处,他们都恶狠狠的盯着他看,李贞拉回李易,教训他道:“小孩子不懂,不要胡说”
李易也不甘示弱:“我不懂?我只知道满座的都是懦夫,每一个人敢去帮忙,这么多上去,就是打也打死那鞑子了,为什么你们无动于衷?坐视一个人被活活打死?你们全是懦夫”
“住口”,李贞见许多人生气了,忙打了李易一个耳光,厉声斥道:“小孩子,懂什么啊!”
李易也不再说话
隔了好久,茶棚里的人大多散去了,李贞一看,那说书人居然还在,忙问道:“先生刚才哪去了?”
那人缓缓说道:“我刚才就在这里,只不过脱去帽子了,刚才的一幕我全看到了”
李贞也叹道:“哎,世道如此,又是你我能改变的?那人本来还可大有作为,强出头,被活活打死,哎”
说书人点头答道,现在大元无道,奸人当道,不如,说着凑到李贞耳边说了一些话
李贞问道大惊,“这个,万万不可啊,可是提着脑袋的事情啊”
说书人也不惊慌,缓缓说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强求了,后会有期”说着竟然走了,李贞感叹,这人学问是高,但是心肠太过冷漠,哎,可惜了
那边茶棚的女主人还在收拾残局,许多人都散去了,李贞正要走,一想,李易呢?一唤,李易出来了,后面还有一个小女孩,看样子是13,4岁,显然还未成年
那小女孩看着地上父亲的尸首,强忍住泪水,李贞上前去安慰道:“这个仇,迟早会有人报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那小女孩点点头,说着李贞又走到女主人身边,叹口气,“大嫂,对不起了,”那女主人示意他不要说了,李贞就带着李易离开了
李贞说完,施彦端问道,那户人家我后来查过了,姓楚,夫妇两人都很老实,很热心,可惜了,哎
施彦端抿了口酒,道,那户人家在兴化开茶棚,平时很少收钱,大伙都喜欢去那儿喝茶,谈天,我以前就经常去喝茶,现在没想到居然发生那样的事
这时施彦端沉下脸,很严肃地说:“李兄,那天我说的那件事,你看”
李贞打断了他的说话,这个,我和儿子在盱眙已经没有土地了,但是我们会辛苦劳动的,不想走那么危险的道路
施彦端一看,他就是典型的农民小富即安的思想,改口道:“这样吧,现在天下大旱,豫东,淮右都有旱灾,盱眙也不会幸免,但是海边的海州却还没被影响”,不如你也去那里,就去那里种地也好啊
李贞听了听,缓缓说道:“容我想一想吧,明天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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