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情葳蕤

　　时值初春，院子里各种花儿竞相斗艳，因着我在的缘由，即便在晚上也都悄然绽放，香气氤氲。空气中泥土气息很浓郁混合着点点木香让人晕陶陶的。天上一轮满月亮的正好，整个院子都沉浸在柔和的月光之下。我执一壶酒，躺倒在院中的石桌上。望着面前黑黝黝的屋子，却不敢推门进去。
　　这是瑾瑜的院子瑾瑜的屋子，可待得再不是瑾瑜的人。
　　“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得知瑾瑜永远回不来时我天天喝得醉醺醺，但即便喝酒也解不了我的忧愁。心事揣在心上，酒倒进的却是肚子里，如何能将它们都淹掉？醉得越久，醒来痛得就越深。我愿长醉不愿醒。
　　青衫曳地，乌发如云，玉手执壶，当年在一轮清月下半躺于这石桌上的瑾瑜，丽色旖旎，风华绝代，宛如谪仙的风姿看呆我这个真正的神仙。
　　为了躲卓洛的纠缠，我跑到凡间厮混。那日晚上我正准备找个花骨朵睡觉，突闻一阵酒香，馋劲一上来便一路寻至瑾瑜的园中。犹记得自己目瞪口呆思维空白的蠢样。
　　我痴痴看着他握着酒杯缓缓递至唇边，却不喝，眼望着园中花木，薄唇微微翘起，低吟道：“敷蕊葳蕤，落英飘飘。”
　　听见葳蕤二字我一时竟不知他是在吟诗，当下便从空中显了身形落在院中，还傻傻问他：“你如何识得我？”
　　他几乎是立刻就从石桌上跳了起来，苍白着一张脸颤声问我：“你是个什么东西？”
　　东西？我好好的一个神仙怎么成了东西？当下我便把那些花痴的心思收了起来，挺直了脊背尽力摆出神仙的威仪，朗声同他道：“我乃是花神的幺女葳蕤仙子，不是个什么东西。”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的语病。
　　他仍旧用狐疑的眼光打量我顺带打量院中的花花草草，忽而扑哧一笑：“原来是神仙妹妹，却诚然不是个什么东西。”
　　顾不得他话中的取笑意味，我只是考虑是否自己的这个神仙当得太没水平，不但遭人怀疑，九千岁的高龄居然被个凡间十七八岁的少年唤作妹妹。
　　怅然了一番，上前做慈爱状摸了摸他的头，无奈他高我一截只得转而求其次摸了摸他的肩膀，无限感慨地说道：“别说是个妹妹，就是姐姐也担不起我的辈分。神仙长两百岁才相当于你们凡人长一岁，我在三千岁上修成上仙得永世容颜，看着是比你略小些，但我现今已九千岁，你就是叫我一声老祖宗我也是担得绰绰有余的。”
　　他看着我，脸色已恢复红润，琉璃星盏似的眼眸转了转，漫不经心地说：“被我们凡人唤作老祖宗的人对其晚辈都是要保佑其一生的，对他的要求也必是有求必应的。你是个神仙，说话也必定是算话的对吧？神仙是不打诳语的么。”
　　我忙不迭的点头，一心想着要将我的神仙形象深入人心。
　　见着我点头，他忽而一笑，那什么，一笑倾人城。他笑着拉了我的手去蹭脸，欢喜地同我说：“老祖宗，我叫宋瑾瑜，以后你就时时跟着我吧，我给你在我的院中置个厢房，我要实现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对了，老祖宗做了九千年的神仙，法力一定很高强吧，我看你周身仙气氤氲的，那一定能实现我所有的愿望。”
　　“咦？我不是••••••”
　　“神仙是不打诳语的。不然我上太上老君庙去告你，那老头职位比你高吧？唉，老祖宗，我不过活个六七十年，在你们神仙眼里不过眨个眼的功夫，不难的吧？”
　　我一个堂堂的神仙，因为一个称呼，沦为了一个凡人的跟班。其实我大可不理睬他，因为太上老君根本管不着此类神仙与凡人的纠纷，神仙的业障自有老天来报，而我与他之间分明是他诓了我。然而，做瑾瑜的跟班也是委实不错，在人间有吃有喝有玩，况且他的要求并不过分。大多数都是哪家姑娘长得漂亮了便要人家的具体资料又或是哪家饭馆的菜好吃要想吃的时候立马就得吃到。我为他做这些不过是隐隐身的小法术，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一梦千年，我与瑾瑜的这场美梦却不够长，短短的半年便是一生。
　　面前黑黝黝的屋子再不会透出柔和的灯光，映着那优雅的剪影，传出一声声刻意的调子扭曲的老祖宗。
　　吞下满嘴苦涩的液体，闭了闭眼再睁开。嗯？莫不是我眼花，那屋内何时有了灯光？
　　“卓洛！让我一个人待会。”我上前用力推开门，朝着门内嚎了一嗓子。不想别人在瑾瑜的屋子里，谁也不行，卓洛更不行，感情的事是不容任何瑕疵的。
　　不是卓洛，修身玉立的男子花容无双，银白色头发灼灼生华，妖娆邪魅。卓洛与他相比，比不上他魅惑，若他是花中牡丹，卓洛就只能是一朵芍药。此刻这朵牡丹正用他曼妙的勾魂眼看着我，神色难辨，眼中眸色由浅转深似一片波涛翻滚，他的眼睛真的很像瑾瑜。
　　“你怎么没有立刻去宋瑾瑜的衣冠冢？”不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一开口却是质问我，实在是有趣的紧。
　　“瑶漱上神还是先出来再与我叙旧吧。”我淡淡指了指门外，做了个请的动作。
　　他却不动，眉毛斜向上挑着，嘴唇紧抿，似是恼怒。
　　“上神请。”
　　“你••••••罢了。”他忽然叹一口气，往门外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淡淡看了我一眼，语气古怪：“这凡人死的却不值。你不过遇着了未婚夫就把他忘在了脑后。”
　　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细细的疼又不知具体疼在什么地方。疼痛慢慢地灼烧起来，在心里燃起了一把大火。一个两个的都来逼我，相干的不相干的。以前不让爱现在又不让不爱，我又是错在哪里，不过爱上凡人，到头来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这世上最不能怀疑的，就是我对瑾瑜的爱，我爱的那么惨烈，陪尽了一切，再容不得别人任何不屑。
　　指尖已经旋出一朵紫斑牡丹，花茎底部尖细锐利戳破了我的手指。那银发黑袍的男子已经躺在我刚才的位置，拿了我的酒杯自斟自饮。指尖的疼痛也没能让我清醒，我慢慢走过去用一只手抓住他拿杯子的手，另一只握着牡丹花的手毫不犹豫的刺向他胸口。伤口必定很疼，花茎入内有一寸。他闷哼一记，但不看我，抽出被我握住的手一声不响的继续喝酒。他的沉默则更像是对我的侮辱，彷如我是一个自说自话自我表演的小丑，我拔出牡丹，一次又一次发狠的刺下去。尝尝我心头的痛吧，不，这痛远远不及。
　　“放心，我没用上法力。”
　　“我知道。”他顿了顿，又说：“只是你又是为何这般迁怒于我？”
　　刺够了，我将那牡丹丢在一旁，花茎上沾满瑶漱心口的血，红色之中泛着点点妖媚的蓝光。
　　在一旁的石倚上坐下，我直接执起酒壶灌下一口酒，笑道：“上神说的没错，我是迁怒于你不待见你。以前不曾见过你，意见放在心中也就罢了。可上神你自己却巴巴地跑来惹我嫌弃。我迁怒你，因为你不该擅自跑进瑾瑜的屋子，那是他的屋子，谁也不能进去。”
　　“说谎！”瑶漱将杯子掷在地上，陶瓷碎裂的声音在夜晚尤其清晰。
　　“你明知道这房子不过是那卓洛后来建的，宁可要这假的东西也要顾及你未婚夫的感受不去问宋瑾瑜的衣冠冢在哪。”
　　“呵呵，上神说笑了，你不是我怎么又会懂得我？无论衣冠冢还是这院子，瑾瑜从来都不属于我，他羁绊的太多，一直是我一厢情愿，他至死都不肯告诉我他是不是爱过我。他的衣冠冢早有后人供奉，这院子虽是后来重建，到底还在原来的地方，现下只有我在以及那些重要的回忆在，却比那衣冠冢好了不知几千倍。”
　　我不看他亦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摇了摇头：“上神还是回去吧，也不知小仙何处招惹了上神。小仙确实说了谎，我迁怒你不过因着你与魔君的个人恩怨而牵连三界害我失去了爱人与亲人。其实也不算，魔界蠢蠢欲动几万年，两界一战是迟早的事，我不过赶上了这个时间。但无论凡人还是神仙，活着总得有个执念支持着才行。我若不迁怒你，或许会把自己逼死，可现下我还不能死，所以只有委屈上神你了。”
　　“葳蕤！”也不知这瑶漱发的什么疯，一把拉起我紧抱在怀中，胸膛隐隐震动，抑制不住的在笑。
　　“我气你只不过是见着卓洛嫉妒，我知道你不喜欢他的，但控制不住。”
　　这？这是什么情况？难道被我的花刺傻了。
　　“瑶漱君莫不是受了风寒脑子发热？”箍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胡说，我只是欢喜你。”
　　“啊？我们这才是第二次见。”难道我竟惊才绝艳至斯？
　　“第二次么？”许是见我喘不过气，他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歪头看着我，表情很是茫然。
　　“那就算我对你一见钟情吧。”
　　就算？我以前在天界爱慕者众多，但也没哪个表白得如此大胆且模糊的。这桃花烂的够可以。
　　“上神开玩笑，小仙已经说了不待见你，想你快快离开。”
　　“你不待见我不过因为觉得我间接害了宋瑾瑜和琮珑仙子。一个不存在的凡人我没办法，但是你姐姐那样天分与法力极高的神仙要让她复活我倒还有些法子。”
　　我心口痛了痛，此生亏欠最大的人的名字从瑶漱的嘴里就那么轻飘飘的蹦了出来。纵使他说得轻松，要将一个连仙体都不再存在的神仙复活岂是那么容易。我的姐姐琮珑，在仙魔大战的战场舍身救了我。她本是一个奇才，注定是要成为至高无上的神，为了我舍弃了那些，是多么的不值得。如今我只想拼尽一身修为以命易命。花木一族，同根而生，通过我去塑她，是最好不过的选择，连累不了任何人。
　　我勉力从瑶漱怀中挣出，冷冷同他道：“瑶漱君想求自己心安，却不问小仙我愿不愿意。小仙我不想承了上神这个人情从而纠扯不清。本来小仙誓要同瑾瑜同生共死，以自己之命换回姐姐也不过是按照原本的计划走下去。”我不过也是求心安，只是成全了他便成全不了自己。
　　瑶漱菱唇微勾，优雅从容的从石桌上站起身，轻佻的撩起我一缕长发，语调阴阳怪气的：“哦？可是，我讨厌你不待见我，这个心安是必求的了。再者，你现下受了伤，要以命易命还得偷了老君府上的仙丹才行，风险未免大了些。”
　　还没等我动手拍掉他的爪子，眼前黑色袖袍一闪而过，黑暗就这么压了下来。全无意识之前，那朵沾染了瑶漱鲜血的紫斑牡丹缓缓落至我手边，腕上刺痛，渐渐再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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