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格马列翁

　　“康哥，早上好！”
　　“早上好。”
　　“魏姐，早上好！昨晚上睡得好吗？”
　　“谢谢，睡挺好的。心怡，今天也照样很精神呐。”

　　身着妃色雪纺裙的明朗少女，活力十足地迈进办公室。高跟鞋踩在大理石上的声音，清脆而有节奏。和着早晨出升的阳光，把这玻璃楼宇林立的一隅，渲染得十分朝气蓬勃，连上班族们早起的困顿不清、咕哝抱怨，都一扫而空。

　　“静姐，晨姐，早上好！”
　　“早上好！” 打招呼的同时，我禁不住笑着看身边的kelly，精致、优雅的粉妆也掩盖不住僵硬的神色。

　　“匡心怡，我记得你昨天已经到技术部报道了吧？
　　难道说你这么有闲功夫？一大早就来跟每一层的同事们打招呼？
　　还是说，你要连32层的江经理都打过招呼，才肯准备开始工作么？”

　　嘿，这人还真是不客气，大清早的就给新人来下马威。不过也别怪，整个瑞江总部，除了威名在外、人人敬畏，从不在32以下的楼层出现的江逸凡先生之外，最令人风声鹤唳的，莫过于这位总裁助理——任静小姐！

　　名校毕业，七年的工作资历。做过瑞江上一任执行总裁江鸿信先生的秘书，行走在30层以上。后三年更是直接接任总裁助理。论行事，论才能，论个人魄力，可不是说随便哪个部门经理就及得上的。除此之外，前凸后翘的魔鬼身材，浓妆淡抹的天使脸蛋，着着职业套装、踩着高跟鞋摇曳生姿的丽影，也是钢筋水泥的商务楼之间，腥风血雨的谈判桌上一句美丽的传奇。

　　而在各位瑞江人眼里，她代表着两代领导层的威信，闻其名就已觉得惊悚。也就只有这个初出茅庐，不知天高地厚的匡小姐，敢摸一摸老虎屁股，非得要在任静的名字后加个“姐”字。可怜的丫头，自以为魅力无敌，可惜撞了南墙，扑了蜘蛛精的盘丝洞，惹了一肚子的闷气，委屈得都快憋出了泪，却也只能一蔫儿一蔫儿地走了出去。

　　“靠！老娘不发威，当我是病猫。”

　　哦，忘了说，这位kelly小姐虽然以白骨精、冰山美人之名，距众追求者与千里之外，但其实内心也和你我一样，也是个会哭、会笑、会发脾气，爱一切美好事物的普通女人。

　　“我看你一个年假休完，火气见长，莫非是让三亚的烈日烧的？”

　　仗着我两关系还不错，态度倒不用那么紧张。眼瞅着让口红涂得饱满、诱人的美唇，都快被抿出血来。她立马态度一转，亲切、俏皮起来：

　　“你懂什么，我这是休假结束综合症！老娘这假放得太久，得在这帮子新人面前树立起威信来。”

　　“去去，”我甩甩手笑她说，“你就耍彪吧！好好的半个月假，去哪儿不好，非得赶着这7，8月份去三亚。你看，这下晒成埃塞俄比亚人了吧~~ ”

　　“别说了啊，你！”，她瞥了我一眼继续说：“我哪儿那么衰来着，本想着晒出一身健康迷人的小麦色。谁知道呀，只两天就过了头，变成了焦糖巧克力！”

　　“哪都能叫太阳都顺着你的心思来啊！”

　　她嚎呼两声，“今晚陪我做护理去，我得赶紧白回来！这腿黑的，连穿裙子都穿不了•••••••”

　　“大姐，您就折腾吧！” 我冲她露出无药可救的表情，然后一溜烟儿地跑出了总裁助理办公室。

　　回18楼的过程中，人流不少，但都井然有序。楼道间也非常安静，工作时的谈话，电脑键盘的敲击都被隔音效果极好的玻璃间隔开。只有茶水间，偶尔能传来八卦女声，悉悉索索的。这气氛说不上严肃，但绝不活泼，连呼吸都好像是被规定了节奏似的。

　　这和我想象中的职场完全不一样。瑞江起源于红色资本家家族，规矩多，办事讲求：快、准、易。历任的几届高层，都把这一“三字经”当做行事作风的准则，尤其是到了江逸凡这一届，更是发扬地淋漓尽致，业界里无人不知。

　　瑞江是汽车服务产业里的翘楚，以中高档汽车维修服务和国际知名品牌汽车销售而出名。分工明细，各司其职，不过很多部门我都叫不上名字，更不知道它们的功能。其实说开了，除了“宝马”、“奔驰”、“奥迪”、“大众”这些个白发黄髫都知道的车子，我也就多知道一个每日接我下班的那辆“volvo”而已。

　　可怜，18岁前我努力向文艺女青年靠拢，未遂。18岁之后，就只能转做学术女青年。
　　一心一意的扑入数学的海洋。事实证明，“立方程和解方程”这个角色分外的适合我。以此为基础，还可以在计算机，经济上三手都抓，游刃有余。

　　可惜，一入职场深似海。

　　不论你从书上学来多么巧妙的解题方法，或是多么逻辑严谨的定理论据，都不过是纸上谈兵。

　　从前我就经常向杨桃抱怨，现在连统计学这样的纯应用类数学都沾染了恶俗的商业气息！
　　“统计学其实就是数学，弄了一大堆的算法啊，图表的，拼命的想要挣脱学术的外衣。无外乎为了向计算机和经济两个红得发紫的方向靠拢！”

　　真是••••••郁闷得我好长时间都处于红色愤青状态！

　　从电梯出来，这第18层也就是技术部了。以前当兼职生的时候，总是在楼梯口出来的这一间集体办公室里交作业。害我还以为整个技术部都在这间室里，完全不知道这一整层驻扎的全都是技术员！

　　不过也不能小看这一幢大楼里的这一小层！

　　这里聚集的全部都是来自同一专业领域上的精英，这也就有了相互比较的根据。整个第18层，那也是一个小型社会体系！个人的安排、配置，甚至是工资待遇，都已经在无形中将人分成了三六九等。

　　说到这儿我倒是觉得自己的运气挺不错。

　　若将整个技术部的工作比作盖房子，那我的专业、专长就是给房子做一副精确、漂亮的框架，而其余的人就负责往这副架子里添砖加瓦。

　　于是乎，相比别人，我算是站在矮人肩膀上的~~

　　我的直属上司宋健，技术部的负责人。

　　没有商人的圆滑、精明，长着一副老好人的脸。纯粹的技术员出身，做事非常专业和干练，令我发自内心的认同和崇拜。
　　虽然他的性格很温和，但为人处世都非常有一套，属于兵不刃血的那种智慧！

　　在这里，我有一间干净、独立的办公室。
　　麻雀虽小，五脏齐全。这对我来说可比什么厚薪高位都重要，做数学的人最讲求的不就是一个足够自由、安静的环境么。

　　另外我的工资在相同资历的人里来说算高的，但一跟kelly比起来就少得可怜了。
　　不过我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心里充满感激之情，但也是行得正，坐得端，不卑不亢！

　　凭啥那一堆男技术员，都还窝一间集体办公室呐，我一新来一个月的，还是作为弱势群体中的一名女性，就白得了一间独立办公室？

　　钻了技术层面的空子那是其一，但这也是建立在，值得肯定的个人能力、端正的态度和正确程度的自信，这些基础上的！

　　瑞江！那是养闲人的地方吗？

　　和kelly说这话的时候，我那副大义凌然的“学术女”表情，可把她逗坏了。

　　她说：“碰巧了，这句也是我们江大经理的口头禅。”
　　“你啊，可不就跟我20岁刚进瑞江的时候一样么！一股子只做好自己本分的闷劲儿，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铜墙铁壁的。可到底，还不是怕被别人看穿了，其实心里头根本是怕生，底气不足，怕融不入这新的环境！”

　　膜拜！这人一向是白骨精：犀利无比。

　　坐回办公桌旁，收邮件。还是用我之前的邮箱，除去几封通知、公告，就只有署名——技术部•宋健的信。公司信箱可不就这点好处，没有管理员信件，没有广告。
　　开着MSN，没多久，一只拉布拉多的头像就开始闪动。
　　跟宋健一样，长了副老好人的脸。

　　“hey，王晨。”
　　“早上好啊，领导！”

　　宋健与我师出同门，可他比我大了9岁，也就是说他后来去加拿大留学的时候，我还在蹦跶着上初中呢。说是校友，我不好意思，觉得有些造次。
　　他不严厉，但十分有耐性。手把手教我很多东西，常夸我领悟好，所以对宋健，我始终心存感激和崇敬，又亦师亦友，亦兄亦妹。

　　上班时间，同事面前，我得兢兢业业，不敢有半点逾越。可私下里，我就直接叫他“领导”，感觉确是意外的亲切。

　　“恩，还挺准时。”
　　“那可不，也得看看是谁调教出来~~”
　　“找我啥事儿啊，领导？”

　　“我们部门新招了人，不知道不？”
　　“知道呀，咱们不是一直都缺人么。”
　　“恩，一共进了4个，只受过初级培训。安排作业之前，得让老技术员带着培训。这是老规矩了，我给你排了个女的。该教什么，都按章办吧，简单的都可以交给她做，你也能轻松点儿。”

　　“••••••领导，你是说真的？”
　　“我什么时候忽悠你了？”
　　“我••••••我，怎么就成了老技术员了？”
　　“这是信任你的能力！”
　　“••••••”

　　我有大概五秒钟不在状态的慌神，“滴滴滴”的声音又响起来。

　　“我问你，你成为正式职工之前当过实习生没？”
　　兼职貌似不算实习••••••
　　“没••••••”
　　“那我再问你，你成为正式职工前有老技术员带过你吗？”
　　“没••••••”

　　“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不？”
　　“••••••不知道。”
　　“因为你是江逸凡亲自面试过，并唯一许过录用承诺的员工！”
　　“这就说明了，江总已经亲自鉴定，并承认你的工作能力。“
　　“••••••”

　　“还有你得过鸿信奖学金。”
　　靠，怎么大家都喜欢提这个？！
　　“这说明，连江鸿信老先生都承认了你的能力。”
　　“••••••无语，领导，可不带这么算的！”

　　呃，好像有哪里不对？
　　“领导你怎么知道我得过那奖？”
　　只有当初面试的那份，被我写得空洞、华丽的简历上写过这一条。所以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员工档案上特意没留，我还检查过的，上面没写啊！

　　“••••••其实当初给你面试的人应该是我！”

　　我的天啊！这什么情况，这都什么乌龙啊？

　　“你以为一个小小的兼职生也要江逸凡亲自面试吗？瑞江可还没那么丢人。”

　　靠！什么唯一面试、亲自录用。去他的！搞了半天原来只面试过我这么一个呀？！
　　我也真够背的！这么阴错阳差的事儿也被我给赶上了。当时我还逗他来着，可真是蠢啊！脑子被踢了！一上来怎么就得罪了这么个“阎王爷”呢？

　　“原来真的是因为这奖才用我的啊~~” 呜呜，自尊心真的受挫了。
　　“王晨，不是我说。要不是我了解你，知道你不是故意装糊涂的那种人，不然谁信你这么不在乎这份儿荣誉？！”
　　“领导••••••我。”
　　“鸿信奖学金是什么？你以为那么多人争抢它，都是为了那份儿钱么？争的是它代表的荣誉，争是江老先生在这社会上的影响力！”
　　“哪个人做学生的时候，没把它当过最高追求，为它拼命？！也就你不把它当回事儿！”
　　“••••••”

　　我要得意个屁啊？
　　什么奖不奖的？
　　不就是一帮高高在上的领导们，用来凸显优越感的工具么？
　　怎么谁都喜欢提这个？
　　要不是因为那时候我那时候太穷了，那份儿奖金又那么优厚，这么出风头的事，我是不会揽火上身的！

　　大概有10秒钟，对方没有再发来新消息。我试探的问了问，
　　“领导？”

　　很快就有回复，
　　“对不起，我情绪激动了。”
　　宋健毕竟是个理性的人，10秒便是他的一个周期，再激烈的情绪都足够平复得整整齐齐。

　　“王晨，我也争过。可没争到。”
　　“••••••”
　　“领导······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又是短暂的空白，我仿佛能听见电脑那头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江老，是我的偶像。是我一直朝之努力的目标。为了接近他，我努力的赌了一次，可是输了。”

　　不知道如何回答，我小心的问道：
　　“领导，你进公司后见过他老人家吗？”

　　又是一小段沉默，
　　“••••••”
　　“没有”
　　“我进公司两个月后，江逸凡就继任了。江老的肺不好，一直在北戴河疗养。”

　　宋健没再说什么，只三两句就结束了这段有点低迷的对话。
　　我的心情有点儿复杂，不难受，就像听了一个故事，第一次觉得在那副“老好人”的面具下，他也是有血有肉的。

　　看了几份报告，10点。
　　去茶水间给自己泡了杯速溶咖啡，回到办公室门口，看见一个穿粉红色裙子的女人，身材纤细，四肢瘦长，像个跳芭蕾舞的。
　　我走进去，她转过来。

　　鹅蛋脸，标准的一字眉，一双少女般的眼睛。

　　真眼熟。
　　正思考着呢，那“少女”就一个熊扑上来，甜甜的叫了一声：

　　“晨姐！”

　　OMG，这不是早上那个“明朗”少女吗？！

　　好好说上两句话，这才知道原来她就是我要带的“新技术员”。
　　不过她看起来真的很小，比我矮点儿，连声音都是那种清甜清甜地，像个还没发育完的高中生！完全没办法和“技术员”这个名词关联起来，到更像是一个随时准备出场的舞蹈演员。

　　“你多大了？”
　　“晨姐，我20啦！”
　　“咳咳••••••能别叫我[晨姐]不？我就比你大两岁。”
　　“那我叫你什么好？”
　　“你就叫我王晨，同事们也都叫我的名字。”

　　“你叫什么？”
　　“心怡，匡心怡。”
　　“我就叫你[心怡]吧，你的办公桌在哪个室？”
　　“1802，就旁边那个集体办公室。”
　　“好，你收拾下东西。一会儿过来这里，我带你看报告。”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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