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百长

　　“爷听老奴一句劝，那腌臜之处可去不得啊！”

　　“叫爷污了鞋袜脏了眼，可怎的了！”

　　“爷，可万万使不得啊！”

　　管家忠叔像个絮叨的老母亲，围住杜慕白赤急白脸地劝了又劝，颠颠倒倒还是这些个词。杜慕白倒是闲庭信步，头戴玉冠，身着锦缎，摇着描金扇，一派公子哥逛窑子般的神情自若。眼看离那偏僻厢房越发的近，管家后背汗毛根根竖立，头皮发紧，平日里被那泼猴儿欺负的过往历历在目，只恨此人是爷心头关切之人，横竖动不得，否则按规矩章程，早被踢出府邸，哪能容到如今这般撒泼耍横！

　　杜慕白在一偏房门前站定，慢条斯理地收扇子。

　　“可是这间？”

　　管家内心叫苦不迭，嘴上回地倒是顺溜：“爷聪明，那武师正是住在此间厢房。”

　　厢房在杜府顶西边的一个角落，坊间素有“日薄西山”的说法，大宅子里对风水更是讲究，是以建府以来从未有主宾入住，连丫鬟小厮都不愿挑西边的宅院，怕妨了出头的运道。

　　“那脑经不好的痴儿是想不到这些的。”管家心里算计着。

　　杜慕白瞥了管家一眼，管家立即收住冷笑，又换回了一如既往的谄媚样。

　　“这明月当空的，爷这么晚寻这武师，是有要事？”

　　杜老爷不自在的咳一嗓子，耳尖竟染上了桃红。

　　“我听下人报，他今晚没吃饭？”

　　管家惊恐道：“爷不要误会，可不是不给他吃，厨房的婶子和老岳都是这人的相识，没疯没傻之前也曾结下过情谊，可不能在吃食上克扣他。是此人不识好歹，热汤好肉的端到面前，愣是被他踢飞出去，好酒好菜也撒了一地，这要放在普通人家，如此浪费食粮，是要造天谴的。”

　　杜慕白杵在那处，若有所思。管家战战兢兢的守在一边，低头反复寻思这刚才的答话是否有纰漏，恐违了爷的心思。

　　“知道了，你先退下去吧。”

　　管家得了令，心中长舒一口气，语气都轻松了许多。

　　“西厢平时人庭冷落，红烛灯笼也没备着几个。夜黑路滑，爷且提着老奴这盏灯，仔细脚下。”

　　杜慕白瞧着自己映在笼灯火烛下的飘摇身影，颇不自在，“我……本老爷看起来如何？”

　　管家一个愣神，“爷看起来很好，很康健。”

　　杜慕白欲言又止，最终摆摆手，“罢了，你下去吧。”

　　管家疾步走到很远才幡然醒悟，猛打嘴巴也是无用。

　　“枉我自认圆滑机灵，今日竟这般嘴笨。‘杜老爷您丰神俊朗，面若冠玉，貌比潘安，世间再也找不到如老这爷般风光霁月的人物了！’”管家惟妙惟肖地做恭维状，复又垂头丧气，“悔矣！悔矣！”

　　这厢杜慕白整好衣冠，推门而入，混沌如瘴气般的恶臭铺面而来，催得杜慕白甩开折扇后退几步仍不得避开。屋内并无火烛，只余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杜慕白提着绢布灯笼慢慢靠近，将过门槛，忽然蜷缩在墙角的身影渐渐舒展，下一秒便如离弦的箭迎面袭来。杜慕白一个晃身，已往旁挪移一大步。噗通一声巨响，那人已是直直撞在门槛上，呜呜咽咽的却不再动弹。

　　杜慕白提灯蹲下，借着光亮，看见了多日不见的小奶狗。

　　习百长抱着脑袋，眼泪汪汪可怜兮兮的看着杜慕白。

　　“坏人！”

　　杜慕白莞尔，有心逗他，“不是说我最好看吗？好看的人怎么会是坏人呢？”

　　习百长眉头打结，也是想了好一阵，继续控诉：“那也是最好看的坏人！”

　　杜慕白着实被逗笑了。这样也不错，他想，这是属于他一个人的蠢狗。

　　习百长还在喋喋不休地控诉，“你欺负人！你们都欺负我！我要告诉我娘，让我娘哭给我爹看，我爹有金山银山，砸死你们！”

　　七尺男儿坐在地上，竟像被欺负的黄口小儿般要回家告状。杜慕白觉得真是有趣的紧，朝他勾勾手指，“都打算告御状了，那过来让我欺负一下。”

　　也是有意逗弄这个小东西，杜慕白眉眼舒展，面目含笑，清雅的月光正落在他俊雅到极致的脸庞，让他整个人染上了一层光晕，真如落入凡间的精灵。美色当前，习百长果然一边抽噎，一边缓缓向他爬去。

　　杜慕白蹲下身，手执扇柄，抵住习百长的下颚，直直看着他，“记好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养的小狗了，我让你向东你不得向西，让你上山你不得入海。听清楚了吗！”

　　习百长被迫拉直了脖子，说话都有点不利索，含糊不清的问：“你、你是狗神化的吗？”

　　杜慕白没想到他问这个，一时没反应过来，那边习百长缩缩脖子，眼神怯怯地有些害怕，继续说道：“他们今天捉了我的狗，放了血还吃狗肉。”又歪头想了想，摆摆手说：“但是我没吃，我想万一他是你的同类，被吃了你肯定要伤心了。”

　　杜慕白收回折扇，扶住脑门，心中对管家充满了同情和谅解。一个正常人跟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儿纠缠，真正是件万分痛苦的事。

　　“我不吃狗肉，因为我就是狗神化的。你很聪明，所以我要把你收到座下。你可明白了？”

　　“嗯嗯！”习百长点头如捣蒜，一派天真的看向他，如一泓水，眼里只映出他一个人。“我跟着狗神大人，我就是大人的小奶狗。”继而又有些害羞地轻声说，“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我会保护大人您的。”

　　杜慕白面色古怪地看着脸颊绯红的习百长，僵硬地回了句：“好。”

　　习百长坐在地上动来动去，蠢蠢欲动，兴奋异常。杜慕白稍稍将灯笼挪到一边，静静等着小奶狗的动静。果然不久习百长终于按耐不住，一股脑立起，快步往厢房的一个昏暗角落走去。

　　杜慕白看他行动迅捷，不禁挑眉问道：“怎么了？”

　　那头清亮的喊着：“我想让小白他们也能见见狗神大人。”

　　杜慕白蹙眉：小白？什么鬼？

　　直到他借着橘红的笼灯看到了扑棱着翅膀飞奔而来的……大白鹅？紧接着是黄灿灿的大公鸡，胸脯肥硕的小灰鸭，紧跟在后面的是黑白黄三色猫，都争先恐后的往屋内唯一的光亮处奔跑而来。
　　饶是习惯不动神色的杜慕白也被这突兀的境况吓退一步，一时间屋内鸡飞狗跳，鸡鸭鹅扯着嗓子轮着打鸣嚎叫，给这些个家禽铺窝用的稻草肆意在空中飘散，有几根恰好落在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习百长头上，硬生生在他头上又造了个鸡窝。

　　“我没想到会这样的……”习百长红着眼睛，耳朵都要耷拉下来。

　　杜慕白甩着扇子三两下的打落飞窜的家禽牲畜，远远看着沮丧的小奶狗，心里默默想着：“人一生精力有限，也只够他养眼前这只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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