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琼乱玉

　　监控仪器的声音还在有规律地运作着，我的心思仿佛凌驾于动弹不已的身躯之上，俯视着这一片的苍白。我想我将不久于世，所以意识才会逐渐地抽离自己的身躯；我想我将不复存在，所以视野才能日渐清晰。
　　那个叫隋嫒的女子，时常来拜访我。难道她不记得我曾经想要置她于死地吗？那个叫柯正恩的医生也很奇怪。明明同他毫无关系，却是偏偏要牵扯进来。
　　而唯一我所热切盼望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他的无情竟可至此。退一万步来讲，我也还是他的妹妹。他居然可以那么地理直气壮地不去承认那一点。
　　也罢，谁让我爱他，也许这份爱至死方渝。

　　开了机，才发现柯正恩的短消息。疲惫不已的齐冷虹揉着太阳穴，眼里流露出几丝怯懦。她也感到彼此最近几周以来的力不从心，仿佛一切又回到了最初那样的相敬如宾。好象他们不曾亲近过，她依旧高高在上地当她的住院总，他也安分守己地作他的住院医师。
　　“欸……”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这场恋爱让她太伤神了。

　　我们还是保持距离吧。

　　简单的短信轻易就抹杀了之前的种种。
　　向来只有自己甩别人，没想到终有一天她也沦落到被别人甩的地步。而那个别人甚至都不愿当着她的面说出不要她的事实。
　　可悲得却让人想发笑。这样也好，省得自己还在为了到底爱不爱他而犹豫不决，也不用再为接受那些相亲而心有愧疚。她可以坦荡，她可以看上去毫发无伤……

　　凌晨的时分，却是她精力最旺盛的时候。
　　来电显示：齐冷虹。
　　“喂，你不会是失眠了吧？”印象里朋友的作息时间很固定，隋如意心中有个不好的感觉。
　　“我若是失眠，也会自己吃颗药，用不着打电话给你夜聊。”齐冷虹淡淡地自嘲。
　　“那……该不会正好是失恋吧？”一语命中。
　　“……”
　　电话那头的无语等于默认了自己的无聊猜想。“你也不是第一次失恋，不会伤心到要打电话向好友求救的地步吧？”隋如意一贯嘲讽的语气，她实在无法想象宛如女金刚一般的好友也有为情所困到无法自拔的地步。
　　齐冷虹自然知道自己女友的没心肝，转念想想自己也的确有点无聊，谁的电话不好打，居然打给她。
　　“好吧。我不打扰你了。我找别人去。”
　　“听你这样的语调，就说明你还好呀！”不愧是相识多年的友人，隋如意想着也许齐冷虹只不过想找个人说说话而已。
　　“恩。只不过有点不甘心，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局。如果是因为自身问题，我也愿意改进；如果是因为第三方的话，我想要应该两个人一同检讨才是……”
　　“冷虹，你似乎……很在乎对方啊。”听来听去的重点无非就是希望补救感情。
　　齐冷虹窒了一下，突然有了怨妇的感觉。“我只是不想承认自己失败，想要知道自己输在哪里……而已。”
　　输赢？感情？在这个方面，隋如意自认是比齐冷虹还白痴得白痴。
　　“根据我所知道的，感情似乎没办法论斤卖的，所以你要问我有什么建设性意见的话，还是白搭。我建议你可以找我那不事生产的姐姐咨询一下。”
　　“隋嫒？得了吧，你姐姐自身就是感情问题一大堆的。问她还不如去问我哥来得直接呢！”齐冷虹突然觉得好友是个冷笑话高手。思及此，她裹紧身上的毛毯，蜷缩在沙发的一角。
　　也对。隋如意拨弄着键盘，看着上面跳动的指数，内心早因它的上涨而变得沸腾不已。“就我看来，感情和股票投资差不多，低价购入，高价卖出。关键就是要看准时机。”
　　“好吧，如意，我错了，我不该挑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你。开盘多久了？”
　　“刚五分钟。”隋如意在键盘上的手指越来越快，电话另一头的齐冷虹都能听到那跃动的旋律。
　　“那好吧。我不妨碍你了。我想我还是一个人想想，比较容易得出结论。”
　　“正解！不要受周围消息的影响。静静地思考和分析才能得出结论。千万别盲目投资啊！”
　　真是鸡同鸭讲。失笑地看着切断的电话机，齐冷虹忽然想起今天是柯正恩值班的日子。现在这个时候的他在做些什么呢？

　　柯正恩完成了巡房任务，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休息室中。他点燃了一支烟，才记起自己其实戒烟佷久了。真是奇怪，才一个转身，却能颠覆他许久以来的坚持。
　　看着云雾升起的样子，仿佛他的思绪也随着烟圈飘散在空气中。
　　在他童年的记忆中，父亲永远是一个模糊的背影。童年的自己只有瘦弱的身躯和对那个背影的憎恨。
　　他似乎不该是也不配是自己的父亲。柯正恩掐灭了烟头，淡淡地不着痕迹地陷入回忆中。
　　“想揍我？等你长大了再说吧！连牙都没长齐的家伙！”
　　“你是我儿子，老子教训儿子谁管得了？你妈是我老婆，我爱怎么教训她就怎么教训她。有本事，你杀了我啊？！”
　　“我就爱打她，我就是要打她。”
　　“我生你养你，我就可以揍你！”
　　每每都是不讲理的言语，每每都是母亲那张哭泣的脸孔。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呀！”
　　“你不要过来！”
　　“你是谁，你们统统不要过来！”
　　那个蜷缩在墙角，用他所不认识的眼光看着自己的女人已经不是自己的母亲。她只是一个可怜的遭受家庭暴力无法自救的女人。
　　他想要靠近的她，脚步却止于对方的嚎啕大哭中。他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慌失措。在看着自己的父亲因酒后犯事而被警察带走之后，他以为终于可以解脱的童年却终止于母亲的精神崩溃中。
　　于是，一个原本还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没有了。多可笑，那个父亲在狱中因不堪狱友的暴打而在狱中自杀。曾经，他也是用拳头说话的人，却死在了别人的拳头之下。真像是印验了“现世报”这三个字的奥义。而好不容易熬出头的母亲，却因为常年积累的精神压力，变成了世人眼中的“神经病”。而他，也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孩子。
　　亲戚知道他的境遇，总是努力地照顾好他。即便是没有钱，也想尽办法供他读书。没有优渥的物质条件，但寄住在亲戚家的时候，他却能体验正常的家庭生活。几乎是每周，他都会抽空去医院看望母亲。
　　考大学的前夕，母亲的状况越发糟糕。在她弥留之际，她流泪地喊着他的小名，仿佛那一刻，她的神智是清醒的。
　　他还记得那双干枯的双手抚摸自己的鬓发，颤抖得流着泪。那个时候，他还来不及为她做些什么。
　　也许，这就是他对1203床陆依雪执着的理由吧。太可怜了。可怜得让人不忍，让人看不下去。
　　一阵轻快的短消息铃声触动了他，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的茶冷了许久。
　　他拿起手机，按动了阅读键，才发现是条无聊的讯息提示。他不明白自己若有期待的心情是为了什么。依照齐冷虹干练的作风，明天见到她的时候，应该是一贯冷然的表情。
　　她一向都将自己的感情控制得很好。很难想象这样的女子真正陷入爱情的风貌会是如何？至少她在和自己交往的过程中，同以往并没有多少改变。于公于私，她都还是那个齐冷虹。

　　远处的天空已渐露鱼肚白，而她依旧拿着手机，冥思苦想着该如何回复那条消息。分，还是不分，这是一个问题。一个让人困扰得一夜无眠的问题。
　　敲门声传来，过了一会儿，便看到自己的哥哥手拿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我想你需要这个。”他将杯子塞进她的手中，抚摸着她的头发。
　　多么令人怀念的场景，冷虹的眼睛一热，不知道该说什么。
　　“还是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对方比较好。不用顾及太多。”这是齐冷尉自己的经验。
　　“太率真了，反而是容易受伤的那一个。”这是齐冷虹从陆依雪身上学到的教训。
　　看来经验、教训之类的并不是所有CASE的适合。
　　“如果你不说，对方永远都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率真不仅仅是对自己，也是对别人。如果害怕受伤，那么无论如何都迈不出第一步的吧？”齐冷尉笑了笑，搂住妹妹单薄的身躯。妹妹在感情方面的怯懦，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的影响。做哥哥愧疚的同时，也有着心疼。

　　柯医生，她只是害怕寂寞，想有个伴……而已。

　　寂寞吗？不，一点都不。隋嫒倔强地摇着头，想要转身，却是掉下了睡床。真是一个不寻常的早晨。
　　她挣扎地起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真是一个“好”心情呢！
　　她踏出房门的时候，看到如意打着哈欠走出房门的身影。那对熊猫眼简直可以媲美国宝了。
　　“走势如何？”要笑不笑地问候着。
　　隋如意升了个懒腰，说道：“差强人意。”
　　“那就好，不枉你守到凌晨。”隋嫒知道这个异母妹妹有着不比寻常的好强心。
　　隋如意点了点头，说：“对了，今晚的酒会你会参加的吧？”
　　“什么酒会？”她没有收到任何的邀请函。
　　隋如意侧首想了想，说：“古家的呀，古绍青不是订婚了嘛！和那个美女主播。”
　　“哦。”她拉长了音调，想起她与齐冷尉共同的友人。一个讨人厌的家伙。
　　“我手里有邀请卡，你要不要一起去？”

　　看到隋嫒的身影，孟楚乐一开始还觉得自己老了，视力出现了问题。
　　“你怎么来了？”她的潜台词是“你就不怕见到你不想见的人吗？”
　　“没事就来了。”隋嫒笑得好不自在，仿佛说着“就算碰见了不想见的人，她也可以从善如流”。
　　孟楚乐点了点头，也不想多说什么扫兴的话，反正大家都是凑热闹来着的。古家小叔已经回到美国，似乎没有回来的打算。所以应该不会遇见。齐家少爷的身影目前还没有看到。
　　看着表姐的眼光如同探照灯一般扫视全场，隋嫒不由自主地隐忍笑意。真是个可爱的人呐！
　　“哟，隋小姐，孟小姐。”身为女主人的余贞琪走了过来，脸上露出诚挚的笑容。
　　“啊，余小姐，恭喜你啊！”隋嫒笑得很温柔，她虽然讨厌余的丈夫，但却非常喜欢余这个人。
　　“哪里。只不过是家族例行公事而已。不弄得大一点，古家老头子会不开心的。”她意有所指地说。
　　那是当然，可不能向齐隋两家示弱啊！大家心知肚明地相视一笑。
　　“啊，我家老头子出场了，我得去候着咯。你们两位玩得开心哦！”余贞琪瞟见老爷子进场，连忙赶了过去。
　　玩得开心？隋嫒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有表现得那么清楚吗？她的确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来的。
　　“余小姐果然是个聪明人！”孟楚乐感叹道，“嫁给古绍青还真是有点浪费了。”
　　“人家喜欢，没办法。”隋嫒淡淡地说道。
　　宴会过半，孟楚乐被别的人拉去跳舞，就剩下隋嫒一个人站在不起眼的一角，微笑地看着转动的舞群。她啜了一口手中的红酒，仿佛在品尝着一个人的快乐。那个模样让人羡慕……也让人生气！
　　刚刚品尝到酒的芬芳，下一秒就被人抄走了酒杯。电光火石之间，她被人带到了柱子的背后，避开了所有人的视线。
　　好吧，期待已久的剧情终于发生了。她眨了眨眼睛，露出无辜的表情。“好久不见啊！齐先生。”
　　齐先生？！这种见外的称为可以被视为火上加油吧？齐冷尉扯出冷笑。
　　一丝冷意从脚底上升，隋嫒还没意识到自己在玩火，就让火给烫伤了。唇边灼热的气氛提醒着她，这个游戏一点都不好玩！
　　“放开！”她试图推开他的胸膛，却只是无用功。
　　“你•#￥在玩什么游戏？”齐冷尉再好的耐心也被她忽近忽远的捉弄消耗殆尽。
　　第一次听到他爆粗口，之前还一直当他是有礼有节的绅士呢！“猫捉老鼠。”她很诚实地回答，“我以为自己是老鼠，现在才发觉我抢了你的角色。”默哀的表情知识为了掩盖自己想要大笑的心情。
　　她的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不接我电话，是欲擒故纵的把戏？”
　　这个……如果硬要如此解释，也是可以的。她舔了舔舌头，无意中勾引着禁欲佷久的某男。
　　“默认了？”齐冷尉口气中有着无奈的宠溺。眼前的小女子完全就是个小恶魔。
　　“也不是。我只是想要多享受一下一个人的生活。”隋嫒露出认真的表情，“我发现其实一个人也挺好。”她的结论让齐冷尉有捶墙的冲动。
　　“那你今天出现在这里是想要和我了结清楚，好快快去享受你那挺好的一个人的生活？”亏他还暗地开心，以为她有所动呢。
　　欸？她好象……并没有想那么多的曲折啊。她只不过想要见见他而已。仅此而已……。
　　“小嫒，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你想怎么样？”齐冷尉用挫败的口气看着眼前的女子。他觉得这是他应得的。他伤了一个人，然后他也被眼前人所伤。“我很怕，我怕同你再纠缠下去，结果还是一样。自欺欺人的傻事做一次就够了……真的……够了……”
　　也许再这么下去，先放手的是他吧！齐冷尉的眼中不再是一贯的自信，反而有着浓浓得不舍。他觉得自己不会再像如此地去爱一个人了。心若累了，就无法再为另一个人跃动了。
　　“不，你知道的……你一直都知道的……”隋嫒正色地看着眼前露出大男孩般无措的男子，伸出手，撩拨着他的鬓角。她的眼里饱含着温柔。“其实我们彼此……一直都知道的。”

　　柯医生，如果没有陆依雪，就没有现在的我和齐冷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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