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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如果当初有留下拓也，是否一切都会不同？
虽然知道没有如果，此后明毅还是会忍不住这么想。如果有留下少年，如果没有沉默，是否少年就不会对他不理不睬，甚而，就不会躺在病床上了呢？
可是无论怎么假设，还是没有如果。少年依然对他不理不睬，依然躺在病床上。
看着病床上毫无生气的少年，明毅苦笑着放下碗，轻轻揉了揉隐隐作痛的眉心。
不累。不气馁。不难过。
骗鬼啊。
明毅很想拽住少年的领子用力摇晃，然后对他大吼醒来醒来。怎样都好，只要能让少年有点反应，怎么样都好。什么温柔，什么耐心，如果换来的仅是无视，那么统统见鬼去吧。
然后他真的这么做了。
然后他的动作戛然而止。
一滴，两滴，三滴。明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他真的看到了，淡淡的水光，滑过苍白的脸颊，落在蓝白条的病服上。
若是别人，它可以轻易判断出那是泪水，但这是陆拓也，那个满身是血还能回过头来，笑得残忍得近乎温柔的陆拓也。
明毅手足无措。他放开手小心让少年躺回床上，然而少年的泪水似乎落得更厉害。他伸出手去想扶起少年但又不敢去碰那个流泪流到几乎整个人都要化作一滩水的人。
明毅无措的看着他，手定在半空，伸也不是缩也不是。拓也泪水不停，脸上却依旧毫无表情，苍白的日光灯在他的额角投下一片冷凝的光，让他看上去好像一尊圣光下落泪的石像。
美丽得不切实际。
然后明毅就被一股巨力从病床边揪起直直拖出门去。原木色的房门无声合上，明毅抬头，对上一双漆黑无波的眼。
虽然觉得自己其实并没有什么必要解释什么，但是看到JING埋藏在瞳孔深处的担忧，明毅张了张嘴想说，他不过是想看看那个少年到底还能不能有什么反应才做出那几近疯狂的事。但话到嘴边却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也许被这个人骂一顿自己会觉得好些。就好像做错的事已经受到惩罚，从此就不必自责了一样。
但是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明毅模模糊糊的想。结论在浮出表面之前就被他自己压回深不见底的心潭，好像这样就能让那个念头永远留在不见阳光的地方，慢慢腐烂溶解，再想起的时候就能够好像从未存在一样。
JING一言不发的看着他。明毅眼神有些恍惚，渐渐的浮上一个淡淡的带着苦意的微笑。上下左右，明毅也不过是个勉强称得上英俊的男人，有几分难得的儒雅，但也仅止于此，并没有什么特别的。非要说的话，也只有那种与现实脱节的淡然，在忙忙碌碌的都市中显得有几分格格不入。
长谷川到底为什么会选这个什么都没有的男人做情人，而且还是八年之久直到去世之前都不曾断，也许并不是没有原因的。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野心，但是又足够明白其规则的男人，对于在混沌中挣扎拼搏的人来说确实是一种诱惑，如同磁铁的两极，完全相反的类型总是令人心生向往。
明毅所等待的责骂并没有出现。JING只是放开他的衣领然后向后退一步，回到代表陌生人的两米线外。
“如果少爷醒来，你打算怎么做？”JING淡淡的笑，眼睛里还是那种深到透不进光的黑。
……怎么做？
明毅仿佛迷惑一般的看着他。他不知道。
那一瞬间的失控只是失控而已，明毅其实并没有想清楚要是陆拓也真的醒来他该有什么反应。如果他足够清醒时绝不会有这样疯狂的行为的。
要是真对上少年那双暗藏希冀的眼，他该说什么，能说什么？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以什么身份？继父，还是监护人？
明毅知道自己无法接受除此之外的答案，但是少年不会想听到那个自己刻意回避的词语以外的答案。他并没有天真到以为一切都能回到过去，可是本性懦弱的自己还是没有面对改变的觉悟。
“我不晓得你到底对少爷是抱着什么心思，但是如果连你自己都还没有理清楚的话，请你不要再来打扰他。”JING轻轻道，镜片后的眼睛礼貌的看着对方的眼睛，等着明毅把眼睛移开。他知道自己被平光镜隔开的视线实际上是多么锐利，他以为这个懦弱的男人一定会逃开。
但是显然，他还不够了解明毅。
明毅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的眼。老实说他心底有一丝被看破的狼狈，但是并没有为此有所动容。他前些时间问JING密码的时候曾经试着让自己有足够的觉悟，但事实上还是不行。明毅一向晓得自己其实是个狡猾的人，他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以一点语言上的小技巧让JING误以为他已经下定决心，其实心里只是想着走一步是一步。
只是侥幸地想，如果事情能够这么不明不白的就解决就太好了。
如果事情能够在向奇怪的方向发展之前就平息，就太好了。
果然还是不行啊，如此狡猾又自私的想法。
明毅其实也晓得自己瞒不过这个青年，毕竟他是陆拓也的左膀右臂。但是他依然静静的与他对视，一动不动。
如果有什么纠葛，那也是他跟陆拓也之间的事，对这个局外人，他并没有解释的义务，更没有惊慌失措的必要。
“你说得对。我应该远远的离开。”明毅淡淡的苦笑。
JING有一瞬间被他眼中无奈却坦荡的神情恍了神。他忽然发觉面对这样一个男人他发不出火来，原来以为明毅是淡然，现在才发觉他其实是漠然。化作语言只是一字之差，但是意思却有千里之别。
隐隐的，他似乎有些摸到这两个人之间的症结所在。
“……少爷是一个执着的人。连他自己都没法改变自己的决定。”JING垂下眼。多好笑，到头来逃避对视的居然是他。
明毅没有说话。他晓得JING还没有说完。
JING 并没有立刻接下去，静静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气氛都要尴尬起来才缓缓地加上几个字。
“放弃的决定也是。”
明毅僵硬的牵牵嘴角。他自然是知道的，就算JING说的语焉不详，但是他清楚的知道他的意思。忽然明毅有些生气。什么都是是那个少年擅自做出决定，完全没有跟他商量，在他没有任何表态的情况下少年就决定好了一切。
这段感情的开始也是，这段感情的结束也是。
但是如果，少年要明毅自己来决定，他又会如何选择呢？明毅嘴角的笑意渐渐扩大。自己果然是个极自私的人，这种禁忌的恋情，自己一定不会去碰的吧？如果要自己来决定，一定只会装傻然后就让它烂在心底，叫时间来冲淡吧。
这样的话，和现在又有什么不同呢。
那个从来不多话的少年，就是看穿了他的想法，才会这样自说自话的……么。
那你为什么不干脆做绝了，离开也好，强迫也好，只要让我无法反抗，怎么都好。
惊觉自己到了此刻还有这般狡猾的想法，明毅真是连苦笑都没了力气。一直都把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仿佛是陆拓也乘虚而入，是陆拓也恣意妄为，而自己却是以德报怨一般。
真是自私到近乎无私的混蛋。
极端卑劣的混蛋。
明明是自己利用了少年，用他眼底隐藏着的感情来抚平亲人离去的伤痛，来确定自己依然是被需要的。一边享受着陆拓也给予的温暖，一边还装作只是少年的一厢情愿。
装作自己本是无动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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