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影录

　　傍晚时分，天空纷纷洋洋下起了雪。
　　穿过长安重重地街道，并不是很豪华精致的马车拐进了偏安一隅的一间小巷。很快在黑暗中失去了影子。
　　雪下得越来越大，地上已经有了不薄的一层积雪。马车在地上画出了一道道痕迹，终于停在巷子深处一户小院前面。
　　在马车停稳后，一直遮的严严实实的布幔被一只素手掀开，随即从车上走下来一位樱花和服的少女。发髻高挽，身材窈窕，脸上兀自画着和式花妆。厚厚的鞋子踏在雪上。压出一个浅浅的鞋印。
　　别有根芽，不是人间富贵花。恐怕就是这样吧。明明坠落人间，保持着原本的纯洁美丽。却要在鞋底下染上污浊。
　　待到雪化时，一切都会回归原本，可是，那些踩上去的污浊，真的可以这样抹去吗？
　　“真是像樱花呢……”从车上下来的少女转头仰望巷口昏黄的灯光下的落雪，看着它们纷纷扬扬的撒下，喃喃的念了一句。
　　可是，这时候不是樱花开的季节，这里也不是遍地樱花的京都。
　　有人陆陆续续的从车上搬下行李，在院子和巷子之间来来往往，没有打扰这个少女的沉思。
　　还是逃出来了，在京都的那个“家”乱成一团的时候……
　　“雪衣，先到新家里面来吧，外面很冷。”行李全部被男丁搬进院子，同样是一身贵族和服的夫人站在院子口，看着自己的女儿，轻轻地问道。
　　有人在新家的门牌上写下了“月城”的字样。
　　雪衣怔怔地看着那个新换上去的门牌。眼睛里迅速蒙上一层黯淡的神色，声音也是轻轻的：“是，母亲大人。”
　　月城夫人先走进了院子，留下给女儿的只有一句话：“快进来吧，我有话跟你说。”
　　雪衣收回了目光，跟在母亲的身后进门去，男丁们领了工钱，一窝蜂都散开了，行李都挤在不大的院子里，看上去很凌乱。除了正堂和两件小屋，厨房、书房之类都是黑暗的。从头到尾透着这里的寂寥。
　　她穿过布着冰花的回廊，跪在大堂的门口：“母亲大人。”
　　“进来吧，雪衣。”在刚刚打扫好的大堂内坐下，月城夫人的脸在灯光下显得端庄威严，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新铺上的厚垫子上坐好，她微微眯了一下那双纯黑的美丽的眼睛，“雪衣，你已经十五岁了。”
　　月城雪衣微微愣了一下，随即点点头：“是的，母亲大人。雪衣已经成年了。”
　　月城夫人凝视着那双与自己瞳色完全不同的褐色的眼睛，突然叹了一口气：“雪衣，家里的状况你也知道了。如今我们几个很庆幸得以逃到长安。不过不能保证那些人不追杀到这里。屋里一个男人也没有……”
　　似乎因为难受，堂上高贵的妇人咬着牙顿了好一会，才又往下说道：“雪衣，你以前在武馆也学过一些剑术。我希望你……可以办成男孩子保护家里。”
　　她面前放着的，分明是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男装以及……一把武士刀。
　　用手捧起那件衣服，雪衣呆呆地抬头看着母亲，确定她不是开玩笑以后，蓦然点点头：“是！”
　　在微弱的灯光下面，她的褐色的瞳孔里居然闪烁着责任与辽远：“雪衣一定好好保护母亲大人，保护弟弟，还要养家。请相信雪衣吧，雪衣一定会……做好这一切的。”
　　此刻，月城雪衣已经不是那个富家的娇小姐了，她褐色的瞳孔里，已经洋溢着武士的英魂了。

　　战火弥漫，到处是刀剑的碰撞声，雪衣茫然站在中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里，不是她的大宅子么？
　　身后有刀剑的寒气，雪衣险险躲过一刀，后面的那个剽悍的士兵，脸上沾了鲜血，眼神中透着杀戮和疯狂。看着雪衣，高高举起了刀。
　　雪衣瞪大的眼睛里映出那个士兵眼中的残忍，寒光扬起——逼近——
　　“不要——”满身冷汗地从床上起来，雪衣捂着心口，大口大口地喘气，梦中的一切仿佛还在眼前，那种刀光照到脸上的恐惧，到现在还可以感受到。
　　“不想了，不要想这件事了。”敲敲脑袋让自己回到现实，雪衣伸手去过昨夜放在床头的男装，将武士刀插在左腰。清晨尤寒，院子里面是厚厚的积雪，连昨日的行李也只有一点点轮廓。雪衣叹了口气，关上房门。
　　她不是来长安享受的，她是逃亡过来的。需要的，是保护家人以及……想方设法的回到京都，重振月城家。
　　推开家门，巷子里也是厚厚的积雪。天虽然放晴，却连一点咋暖还寒的感觉也没有。雪衣锁好家门，准备出去吃早点。
　　这里太陌生了，连早点铺在哪个方向也不知道。
　　雪衣茫茫然望着四周。朝阳隐匿在雪后，给积雪镶上了一层美丽的金边，恍若少女颊边的烟霞，没有薛涛红笺上花瓣的繁杂的装饰。但是这种美丽更加纯粹不沾染红尘的繁华。
　　“让开——”巷子口蓦然传来小孩的叫声，几个汉人打扮的小孩猛地冲进来，离雪衣不到二尺长。为首的小孩看见前面有人，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让开——”
　　怎么可能让得开？雪衣一下子和这个小男孩装了个满怀，巨大的冲力迫使她栽倒在地上。虽然地上有一层厚厚积雪的缓冲作用，可是她还是严严实实地挨了一下。冰凉的触感顿时布满了手掌。
　　“好痛……”雪衣揉揉被摔痛的小腿，手中的冰凉顿时袭击了全身。她也没有穿很厚的棉衣，在长安寒冷的气候中本来就很难支持，加上手一下子埋在雪中，让整个手冻得发白。
　　“没事吧？”在雪衣艰难的抽出手掌时，耳畔蓦然传来温婉的问话声。
　　“……”雪衣不由抬头，然而眼前的画面让她惊呆了——
　　朝阳下，少年的头发束起，散落部分在肩上。脸上的线条极其干净，眸子微微带点碧色。清秀的面颊其实并算不上很美，但是眸子里透出的温和、纯澈给每一个人带来的似乎都是温暖。在初雪的巷中，居然有着不似人间的美好。
　　“刚才是小严不对，我代他道歉。”少年微笑，如同朝阳一样好看，“有没有受伤？”
　　“啊？”雪衣这才回过神来，亟亟地别过脸去，“没事……”
　　一只手伸到她的面前，白皙细腻：“起来吧……”
　　雪衣瞪大了眼睛，咬咬嘴唇。颤颤巍巍的将手伸到他的手心中，指尖一触到他手心的温暖便是一阵战栗。
　　少年却笑得依旧温和。将手身在她的面前。
　　看着他的笑容，雪衣蓦然觉得有了闯荡长安的勇气。用自己的手牢牢抓住他的，借着他的力道从地上站起来。尽管身上沾满了雪花，但是她毕竟站起来了。
　　“哥哥……”惹了祸的小男孩怯生生地拉着少年的衣角，其他的几个小孩也是，一脸胆怯地看着少年。
　　“没事了。”少年的声音也同样温和，“你们先回去吧……”
　　几个小孩点点头，迅速向巷子口跑去，不一会儿就失去了踪影。
　　“是你的弟弟吗？他们真可爱。”雪衣笑着看着几个小孩，褐色的眼眸里洋溢着对小孩的喜爱，“我姓月城……名叫雪衣。”
　　“月城雪衣？”少年奇怪地反问了一句，“你不是中州人？难道……来自于东瀛？”
　　雪衣点点头，丝毫不掩饰。毕竟，她在心里就把这个温和的少年当成了朋友、知己。对知己是不应该有所隐瞒的。
　　少年看着她的瞳孔，微笑：“我叫钟揽司。”
　　雪衣点点头。依然垂首。
　　“那么……雪衣，你还没有吃早饭吧？一起去，怎么样？”钟揽司先发出邀请。
　　傻子都看得出来，她是刚刚搬过来的人吧……
　　“嗯……是！”雪衣愣了一下，蓦然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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