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骨

　　王城京都于极北之地，腊月里一场鹅毛大雪，使整个世界顿时银装素裹，冰锥如晶。

　　因为过冬，一一给小二添了一件粉蓝色绵衣，小二就前些日子便瘦了一个码，穿上这松身的大衣来，倒像一个十二三岁的童子，机灵可爱。

　　可骨一人仍是白衣飘飘的，他决不畏寒的身子，确实令狐狸兄弟由内心深处的震服。

　　在过冬前，一一在赌坊捞了一大笔，他也不敢告诉小二，就是说自己跟人卜相攒来的钱，小二也不疑有他，便高高兴兴的要储下这笔钱来。

　　一一见小二熬得皮包骨般，便建议到名镇京师的沉香楼做新去。

　　沉香楼在京城的商业街上，是一楝高五层建筑，飞檐高壁，宏伟气派，来往食客皆乘着华车骏马、衣冠楚楚。

　　来往进出的客人无数，把那青石板磨得滑溜溜的。顶上太阳一照，它便反射出灿亮青芒。

　　小二跟一一老是争着该把钱储下还是吃掉，可骨已经负手步进，才跨过门坎，伙计便立即迎上，他手利落地引着他们到一个角落，挨着窗，窗畔攀着绿藤，生意盎然。

　　骨见伙计奉上了炉子跟茶壸，便亲自将茶叶拣进壸中。

　　一一拍了拍旁边的凳子让小二坐下，身手啪的一巴掌就拍在了小二的肩上，高声笑道：〝小二，也过年了，别亏待自己了。〞

　　大冬天的，酒楼在四合院子的天井旁摆了火架子，上面架着的两只全羊正烤得滋滋冒油，肉香随着风迎面扑来。小二吞了吞口水，眼睛在烤全羊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才对上一一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嗫嚅道：〝这儿很贵的吧？〞

　　一一嗟了声，一腔食欲顿时全无。

　　堂上有小姑娘执着红牙板，唱着杨晓风残月，一一便侧脸拍子去听，可小二一听到曲子，便觉心头一酸，他啜了啜滚烫的茶，只觉烫的不是喉头，而是心坎。

　　骨看着小二发怔的脸，幽暗中，小二的脸色苍白，瘦弱如稚子，骨下意识的摸摸胸坎那吊坠。

　　彷佛意识到骨的视线，小二转过脸来，一双眼亮晶晶的睨着他，发现骨正注视着自己。

　　小二从骨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竟是如此陌生，如此无措，像极一个溺水的孩子那苍惶的身影。

　　〝你很喜欢喝茶吗？〞小二撇开视线，想扯开话题。

　　骨注意到他的袖子就要被热着的茶壸烧着了，便不动声息的移开炉子。

　　〝茶便像人生一般……〞骨低下头，抿了口茶。

　　小二咧嘴，笑了笑：〝老掉牙的话……〞

　　指尖滑过杯沿，骨忽而发觉那小沿在线积了点茶迹，指甲细细刮垢，可也除不了这细迹。

　　骨只是淡淡笑了笑：〝时而沉积，时而浮觅，转顿于时空之中，变幻于瞬息之间，这是茶叶与水的融和，也是人与自然的融和……〞

　　小二双肘伏在桌面上，圆碌碌的眼睛往上望去，研究般瞄着骨：〝你就是这样子，委身时光之中，无喜无忧吗？〞

　　骨一听，顿了顿，回望小二说：〝或许吧。〞

　　小二移开视线，扳过身子来，跟一一一起听那晓风残月。

　　杯盖子和杯身轻轻一击，发出悦耳的铮铮声，乍听来，似心扉被某个小捶子细细一撞，啪啪跳动。

　　骨复而低头望着杯中茶叶，绿柔柔的，清清淡淡的叶荡在沸水中。这茶随着骨的手背一搧，渗透了烘青茶坯的洌清香气，茶汤呈半金黄半翡翠色。

　　〝但愿，我有一天也可以像你般，无欲无爱…〞

　　小二有意无意的道出这话。

　　骨一听耳边这话，蓦地，叹了声。

　　朱雀大街前的商业街两边是连绵不绝的摊铺，叫卖着糖人儿、香囊，佩饰，看得小二眼花潦乱，他从兜中掏串了三文钱，要了一串冰糖胡芦，那橘红色的冰糖胡芦外表沾了香甜的麦芽糖酱，小二小心奕奕地咬破糖皮，只觉舌尖冰而甜的，便瞇起眼笑了起来。

　　一一见小二终于再展现笑容，便起哄般争着小二的糖胡芦咬出。小二不许，二人便在街上扭着一团，像极胡闹的孩子。

　　突然，从朱雀大街的方向，驰道上奔来三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那马车中的人看来非富则贵，街上众人也噤若寒蝉，就只余下那对后知后觉的狐狸兄弟在争吵着。

　　〝你这臭家伙，明明是我掏钱买的，你怎抢去了？﹗〞小二死命的往一一嘴里头的糖胡芦咬去。可一一眼捷手快的，已张大嘴巴吞了那颗胡芦。

　　〝你抢吧~~你抢吧~~〞一一举起双手旋转着，那不可一世的气焰，气得小二直往一上一脸上使劲一拍，击得他牙关发酸。。

　　〝哎哟~~~〞一一呼天抢地的喊出来，这一喊，沿路上的人也齐刷刷的望向他。

　　〝停车。〞

　　突然，那辆马车停了下来，而小二跟一一才突然醒悟过来，猛然间住了嘴。

　　〝大哥，在街上抢冰糖胡芦，不是犯法的吧……〞小二惊得连手中余下的三粒糖胡芦也掉到地上了。

　　一一眼角小心地瞥了小二一眼，脑子里已是转不过圈来，呐呐说道：〝可明明是我抢你的……我不要拉到午门斩首……〞

　　一一突然想学牛反刍那颗冰糖胡芦，好还给小二。

　　车上，有一只秀丽无比的手，朝小二跟一一指去，一一惊得把小二拢到身后，怕极车上这人真的拉小弟去午门。

　　〝来，那小兄弟来。〞柔媚的音色，举止优雅而有礼。

　　小二呆了呆，不知指的是自己还是大哥，顿了一会，那人又说：〝身穿粉蓝衣衫的小兄弟，你来吧。〞

　　一一听到，便如五雷轰顶般，他跪在地上，跪着替小二求情：〝皇亲大臣，草民一一的小弟只是嘴馋了些，就是吵了点，打扰到大人你，可真是该万死……可也别真的要我们死啊……〞

　　一一哭得东倒西颤的，可小二却极为镇定地朝那行去。

　　车上人没有出声，小二透过车上竹帘，见到他身穿绛紫衣物，他的手一伸，素手骨肉匀称，广袖便飘出阵阵香气。

　　小二只觉得如春风拂来，吹皱了一池春水，心头微微一荡。

　　〝那糖胡芦真的这么好吃吗？〞车上人倾了倾身，挨近小二问道。

　　小二有点痴了般，就瞪圆眼睛望向那竹帘后，〝嗯〞了一声。

　　那人终于拂开竹帘，他欺身靠去小二脸上，在小二的脸上呼了呼气，小二只觉脸上一红，他还未定睛看清那人的模样，唇上便觉一热。

　　那人吻上小二的唇，又轻轻按着他的头，吸吮小二稚嫰的唇瓣，小二只觉得痒痒的，喉头咕噜了一下，咧嘴想笑。

　　全世界所有人也目定口呆的，唯独是一一他吞了吞口水。

　　〝真甜。〞那人带点赖皮的说着，用唇角含住了指尖，他的手指修长洁白，狭长的眼睛闪烁着笑意。

　　小二喘了口气，心中惴惴不安的，他定一定神，便瞅见那人的真面目。

　　只见那人张了一副柔媚的风流相，左眉头上长了一颗朱砂痣，真的可以跟他大哥媲美，只是他生了对浑然天成的高贵凤眼，这比起一一更要傲然。

　　小二遭人轻薄了，但也来不及投诉，那人便撄住小二的手腕，把他拉上马车上。

　　〝走吧。〞

　　驱车人得了令便在驰道上策马奔驰，绝尘而去，留下一个茫然的一一跟负手而立的骨。

　　〝天呀﹗掳掠童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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