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

　　我想看看你的心，你的心里可有这样一个人。
　　不能忘记。

　　他仰头挺腰，剑身在夜色里擦出刺眼的光芒，飘零的叶，落在荒漠轻裹的土地上。
　　深深浅浅。
　　我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好……”
　　眯眼望他，看他歪下脑袋，沉吟般的，
　　“三月初七西子湖……遇见你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什么是命中注定？
　　我调笑般的与他说；
　　“可准？”
　　“当然！”
　　他突然又抿了抿嘴，认认真真地盯着手中的剑；
　　“这把剑不好，若不准，便是它的错……”
　　幸好我早已咽下了口中的酒。
　　所以只是放肆的笑出声来。
　　他赌气般的扭过头，直朝深邃的那边走去。
　　“小遥！”我忍住笑，挺身站起，“我定会为你寻把好剑来……”
　　依稀看到那头的他，似是笑了。

　　我在日照当头的午后，眯眼对上刺目的阳光。
　　摇摇手中的壶，半天才有液体滚落唇边。
　　我在等一个人。
　　确切的说，我在等那人手中的剑。
　　据说那是把绝世的好剑。

　　我答应过他的事。
　　未曾忘记。

　　“亮你的剑……”
　　抬起眼，落在他紧握的剑上。
　　我于是轻笑。
　　“我只要……你的剑……”
　　没有比这更纯粹的挑战。
　　我接过他手中宝剑的时候，就依稀在最烈的阳光里看到一个笑容。
　　想看清那模样，却终究是迷茫。

　　剑是名剑，曰倚天。

　　三月初七西子湖。
　　我躺在船舷上，看遥远的那头。
　　只是近黄昏。
　　晚风轻拂在脸上，竟有熟悉的味道。
　　我仰起头，看他眼里的浅浅笑意。
　　淡如水，明如月。
　　他难得的着了一身鲜红，和残阳余辉，化成一种奇异的妖冶。
　　我直喝了口酒。
　　“你不是说我算得不准，如何还相信？”
　　他望向远方，眼里似笑非笑。
　　“当然。”
　　“今日就快过了……你可遇见了那个命中注定的人……”
　　他一脸忍笑的模样。
　　“不如……你再为我算一次……如何？”
　　我调笑着起身，手中便多了把倚天。
　　他凝望片刻，朝我挑了挑眉。
　　“这可是名闻天下的倚天宝剑。”
　　“不错，给你的。”
　　他孩子气般的撇撇嘴，从我手中抽剑过去。
　　那是我见过最美的风光。
　　毕露的锋芒半掩在绝艳的绯色里。
　　似幻似真。
　　“好……”
　　我在他收剑的片刻，终是忍不住喊出声来。
　　他笑得淡然，却只把剑丢还给我。
　　“不要。”
　　“怎么？”
　　“剑是好剑，可惜戾气太重。”
　　我亦笑。
　　“不要便不要，先再替我算一次，如何？”
　　他咬咬唇。
　　“不好。”
　　“不好？”
　　“我算不好……”
　　“那……替你自己算一次，如何？”
　　他摇摇头。
　　“不好。自己的，我更算不准；就算算准了，我亦抓不住。”
　　那清澈的眼神里，竟有了些凄然。
　　我直想是夜黑了，看不清。

　　夜再深些，天际便依稀有水滴落下。
　　我侧头看身边的他。
　　喝醉了便睡，真是个孩子。
　　直想拖他进船舱，他却不管不顾的翻了身。
　　咿咿呀呀，嘴里还说着什么。
　　我凑近些想听清。
　　风太大。

　　他爱上了一个人，又或者那个人爱上了他。
　　我直想着，便想起命中注定这四个字来。
　　黛琦丝，可是他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他肆意的醉酒。
　　那双醉了的眼却比平时都越加清亮起来。
　　傻瓜。
　　举杯销愁愁更愁。
　　“你不懂……”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眸子里竟有种幽恨，很深。

　　她大喜的日子，我就在她的新房里。
　　新郎并不是我。
　　我只是打晕了她的丈夫，丢到一边。
　　我其实很想再补上一剑！
　　“为什么要嫁给他？”
　　她大大的眸子里盈盈闪闪，却不看一眼地上那个人。
　　这可是新娘该有的心情？
　　我不禁愣住。
　　“你不懂……”
　　她亦只给我这三个字。

　　莫非我真的不懂？
　　他们，才心有灵犀。

　　我抢过他手中的酒。
　　酒量好的人，理应多喝些。
　　其实，我只是想替他醉。
　　他歪着头看我，眼里似乎伤感。
　　又不是。
　　他突然伸手拈下我发间的叶，放到唇边，响起凄冷的乐音。
　　低宛悠长，于耳际轻荡。
　　我好像听到什么碰碎的声音。
　　很好听。
　　“想念谁的时候，我便吹这曲子……”
　　我直凑上前去抿住他手中的叶子，“呜呜呜”的吹出几声残响。
　　那夜月下，惟我和他。

　　他离开的时候，连一声再见也没有说。
　　我直当是一如从前。
　　年少时候纵情江湖，又哪里管得身后有没有人牵挂？！
　　肆意来去，我总是凭着心性的那个。
　　忘了。
　　原来这是我，不是他。
　　我只觉这光明顶上的风有些寒。
　　寒透骨。
　　少年不识愁滋味。
　　一个人刀光剑影，沉醉风中，便生了惆怅。
　　是否、是否？

　　他走了，再没回来。

　　三月初七西子湖。
　　亦如当初他替我算的那般，我遇见了一个人。
　　只是，晚了三年。
　　她并非长得绝色倾城，我却不由自主的缠上她。
　　这可便是他说的命中注定？
　　她叫纪晓芙。
　　纪？还是记？
　　我为她夺来倚天宝剑，奋不顾身。
　　忍不住拔剑出鞘，只想再看一眼那剑身的锋芒是否如昔。
　　一如少年意气。
　　灼了眼，只觉面前依稀现出醉人的眸。
　　美极。
　　我伸手，却似远去。
　　可是她的眼？
　　我定要抓住自己喜欢的人。

　　只是我后来才知道，什么叫做“天意弄人”。

　　她给我一夜缱绻，我还她一世念念不忘。
　　那首曲子很好听。
　　夹杂竹林的风声，越发凄切动人。
　　什么时候我亦听过？
　　我拼命想拼命想，却只有她，在脑海里现出清晰的笑容。
　　晓芙……
　　她便是我命中注定的人么……

　　依稀眼前影出模模糊糊的轮廓，想看清些，便又散了。
　　只记得那双眼睛。
　　好……看。

　　我竟说出一直没有说出的话。

　　我想我忘了。
　　原来未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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