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的擦肩

　　沈云淇今年算是Ａ大最大的话题人物了，在上一轮的“骨头门”之后（上次在实验室里那一番话不知道给谁传了出去，被好事的人戏称骨头门），最新爆出的消息是沈云淇不堪排挤红颜一怒拍案而起反水出走。知情的半知情的不知情的各色人等茶余饭后都在议论，以至于和这些话题相关的人物都受到了波及。

　　也因此，在她提交申请之后，学校专门有人来找她询问是否有传闻中的事情，她极力否认了，只是说她觉得对现在所决定的专业感觉更有兴趣，所以希望可以改学这个专业。她还去找了系主任，说明了自己的事情只是个人爱好的问题，和别的什么无关。当然还有无数人的劝说安慰等等。

　　这样过了不长的一段日子，她发现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其实是说话，特别是总是要说一样的话，而且还非说不可的情况，简直是一种心理的折磨。以至于后来她听到电话响的声音都浑身打激灵。

　　这天，在家里收拾屋子的沈云淇耳边响起电话熟悉的乐曲声的时候，她已经连叹息都懒的了，不过还是走过去接起。电话那头是个她没有想到的人物，赵波，对方约她出去谈谈，她想了想就答应了。

　　还是上次两人约谈的小茶馆，沈云淇到的时候赵波正坐在靠窗的一张桌边，看见她来微微点头示意，她走了过去坐下。

　　赵波点了一壶清茶两碟小点心，然后进入了正题，他开口就问，“你为什么这么做，沈云淇，我都不敢信是你。”

　　沈云淇低头喝了口茶，“我也一样没想到会得到你的招待。”她看赵波脸绷得极紧，笑笑说，“我想我该道个歉，好像有些连累到你了。”

　　赵波闻言笑了，“这话听着不觉得诚恳，倒有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沈云淇低头笑，“我尽力了，不过我向来不怎么会说客套话。”

　　赵波只是微微一笑，对着沈云淇认真的说，“我没有什么理由介意或者不满，本来事情也是因我而起，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如果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我已经和杨老师谈过这件事了。”

　　沈云淇沉默了半响，然后轻声叹气，“现在觉得自己真该道歉，很抱歉，这个好意我只能心领了。”

　　赵波叹口气靠回椅背上，“我早知道没用，不过还是想试试。”

　　沈云淇心里一点剩下的不快也消散了，她笑笑，“我感觉现在才真正认识你，赵师兄。”

　　赵波抬头看看她，也转而笑了，“算不打不相识吧，云淇妹妹。”

　　两个人坐着喝茶吃点心闲聊了一会，赵波略带惋惜的说，“你这一走，实验室的损失可是不小。”

　　沈云淇笑，“这么说也过了，我哪里来的那么重要，小研究员而已一抓一把。”

　　赵波摇头，“我不这么觉得，实验室这一批人里不管论能力还是发展，我是最看好你的。”

　　“我倒没想到在你这里会有这么好的评价呢，有点飘飘然了呢。”沈云淇笑道，“我做的其实不好，常说的那种高分低能大概就是我这种人吧，书虫，哈哈。”她爽朗地大笑，笑容明媚胜过下午的暖阳。

　　赵波低头喝了口茶，说，“以后什么打算，转系好像并不容易，我也听说你好像有去别的学校的想法。”

　　沈云淇点点头，“是，按照规定是不允许的，可能我需要参加统一考试，至于学校的事情我还没有想好。”

　　赵波手指放在杯沿转了几圈，然后说，“我可以帮你，我想…”

　　“不必。”赵波闻声抬头，沈云淇发现自己语气太冲了点，忙解释，“赵师兄别误会，我知道你是好意，不过我不想这样。父亲那里我也和他说了，希望他不要去找人帮忙。”

　　赵波淡淡一笑，“刚强易折，这句话你听过吧。”

　　沈云淇笑了，“我没有赵师兄想象中那么正，如果真有需要的地方，我会开口的，不过这件事我觉得自己可以做到。”

　　“也是，学习对你来说该是轻易的事情吧。”

　　“赵师兄取笑了。”

　　赵波笑，“你是第一个拒绝我帮忙的人，算起来，也是第一个我主动说帮忙的人。这么想，好像是不给我面子了。”说着他微微板起一点脸。

　　沈云淇扑哧笑了出来， “赵师兄。”

　　赵波双手环在身前，往后靠进椅背，目光转向窗外，“沈云淇，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对权势不屑一顾的人我见过很多，媚颜讨好的人更多，你这样的人却是第一个。”

　　“所以赵师兄只是看着新鲜罢了。”

　　赵波转回头看着对面笑着的沈云淇，换上了一副调侃的表情，“你说，这样的你还能保持多久？”

　　沈云淇愣了一愣，然后笑笑，“我没有想过，我只是想今天至少还可以。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就当不认识我就好了。”

　　赵波说，“以后可能说话的机会不会太多了，就算留在学校也不容易碰面了吧。”

　　口气虽淡，沈云淇还是听出了隐隐的惋惜之意，她想了想举起手里的杯子，“君子之交。”

　　赵波笑了，拿起桌上的杯子，轻举一下，仰头饮尽杯里的水。

　　几天后沈云淇如常在家看书学习，接到了李行远的电话，说周康他们搞了个毕业聚会，让他邀自己一起去。李行远说的时候无奈之极，沈云淇不禁莞尔，向来独来独往的李行远还是没适应同学间的这种玩闹。她想自己也没什么事，那就去玩一下也好，省得老不出去闷着惹得父亲忧心，就一口答应了。

　　晚上沈云淇还没有踏进包厢门，就听见里边一阵的叽喳声，推门进去，十几个男生女生正闹成一团，她一眼就看见一边独自坐着的李行远，正拿着个杯子在手里转。

　　大家看见她就都涌了过来，七嘴八舌问个不停，真不知道回答哪一个才是。沈云淇哭笑不得，被围住不得脱身，最后好容易在班长的解围下才坐到了桌子边。

　　坐定以后沈云淇转头对一边的李行远说，“做人要厚道啊，也不说解个围，还在那里偷笑。”

　　李行远闻言笑得更开了，“为什么要，不是很有趣么？”

　　沈云淇眨眨眼，“那下次有女同学找我要你的号码，我是不是。。。”她尾音拉长，笑的得意。
　　“哎，不能给人攥着把柄啊，看，笑一下都不行了。”李行远在那里一副感叹的表情，沈云淇给逗乐了，她笑趴在了桌上。

　　在座的其他人看着他们略带惊异，因为沈云淇一直给人感觉非常平和安静，而李行远又清冷的很，更少见他嬉笑如此。

　　因为沈云淇虽说亲切也算是老师，李行远又向来不好亲近，多数人都不敢出言调侃。倒是周康因为最近和李行远混得熟，他笑着说，“云淇姐不太够意思，来了都不搭理我们，和这个家伙倒聊得开。”说着拍拍李行远的肩膀。

　　沈云淇坐正些笑，“刚不是和你们都打过招呼了。”闲聊几句菜开始上了，于是大家不再那么围着沈云淇问东问西了，倒是很多女生偷偷瞟着李行远。

　　沈云淇心里暗笑，愉快地吃着菜，回答着大家好奇的问话。李行远神情又开始显得冷冷的，就算想也少人有胆子和他攀谈。

　　吃了饭沈云淇心想也该散了，没想到大家玩闹正兴，嚷嚷着要唱歌。沈云淇想一群孩子去歌厅类的地方不太像话，正想劝阻，就见周康跑去房间一角打开柜子开始翻。沈云淇这才发现，原来小包厢里的电视是有卡拉OK设备的。

　　设备虽然简陋些，不过对于中学生来说，玩已经是足够。沈云淇坐在那里笑着看他们闹，和周围人随便聊着。

　　周康玩了一轮回来，看沈云淇他们坐着就开始撺掇他们。沈云淇连忙说，“唱歌千万可别，我唱歌像拉警报，要真唱估计饭店里人都得跑光了。”周围的人都乐了，不过闹着还是要她去，沈云淇无奈之极，只能找救兵了。

　　她手指指坐在自己旁边的李行远，“留着会唱的不拉，这位，拉他。”

　　大家互相看看，周康心里犯愁，李行远来之前说过了，来可以，别闹他，否则以后他就不出来了。不过这架势不问也不成，他看看李行远，小心翼翼开口，“那个，行远，要不你来一首吧。”

　　李行远简单拒绝了，“不了，你们玩吧。”大家看没什么指望，于是讪讪离开自己玩去了。

　　沈云淇看李行远的样子忍不住取笑，“求您开金口可是不易啊！”

　　李行远看看她，淡淡说，“这音响条件没法唱。”

　　沈云淇腹诽之，难道需要给您个交响乐队么？她觉得这未免不近人情，于是开口，“行远，你…”。

　　话没出口听到旁边有人喊她，伴着蹬蹬的脚步声。转头看去，是林雪，刚才好像听她在唱的样子，她笑着招呼，“唱得很好听呢。”

　　林雪坐到她身边的位子上，“哪有，我不怎么会唱的。云淇姐来唱一个吧。”说着就要拉她走。沈云淇忙举起手做投降状，“实在不会唱，这样，坐着我们聊会吧。”

　　林雪一想也好，半天人乱都没说上几句，现在大家都跑去玩正好，于是不再坚持。沈云淇松了口气，她无视李行远略带取笑的眼神，笑着说，“我听行远说你考上四中了，恭喜你哦。”

　　林雪眼睛笑得弯弯的，“呵呵，比起云淇姐不算什么吧，不过对我是很好了。”

　　沈云淇笑笑，“我当年也想考四中来着，只是后来阴差阳错。”

　　林雪略有诧异，“我听说你读的是Ａ大的少年班啊。”

　　“我初一那年参加比赛后去的，其实现在想如果读四中也挺好吧。”她语气微沉。

　　林雪只是笑，“还是这样好，你知道我们多羡慕呢，过两年就是博士了呢。”

　　一旁传来周康的声音，“以后你得更羡慕，云淇姐打算去Ｂ大读计算机系，怎么样，够魄力吧，换别人谁舍得下。”周康拉了个椅子坐过来，“以后盖茨就靠边站了，有我云淇姐呢。”

　　林雪忙追问怎么回事，沈云淇把眼神瞟向李行远，周康是怎么知道的？李行远摊手，意思不是我说的。周康大概看出来了，“我邻居的表哥是Ａ大的，听他说的。”

　　“哦，”沈云淇说，“我是打算换科系，不过读哪个学校还没定，而且也得考得上才成吧。”

　　林雪说，“对你不是什么难事吧，只是为什么要换科系呢？Ａ大电机系，多好的专业啊。”

　　沈云淇笑笑，“我只是觉得更感兴趣。”

　　周康一拍大腿，“可不是，不管什么，兴趣最重要了，对吧云淇姐。我妈就不懂这个，整天和我说学医啊学法律啊学建筑啊，烦的我，我还没上高中呢。”

　　林雪笑他，“你学得了才行不是。”

　　“小瞧我，就算我没上四中，也不见得以后比你考得差，信不信？”周康转头对着李行远说，“行远，做为就要上同一所学校的好哥们，你得挺一下我吧。”

　　李行远懒得发言，周康在一旁哇哇叫，林雪时不时插话嘲讽两句，沈云淇只是看着他们乐，很多同学聚过来好奇的坐在周围看着。

　　闹了半天后周康又把话题转了回来，“云淇姐，你说我以后做什么好呢。我很羡慕像你们这样的人，好像什么事都特别明白。”

　　沈云淇笑了，“看自己的兴趣好了。何况，谁能那么清楚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呢，时运而已。”

　　“不会吧，云淇姐居然信命？”沈云淇转头看，说话的是张维，他看起来不怎么相信。

　　沈云淇还未开口，一边林雪说，“我想云淇姐不是那个意思，不是常说人要顺势而为，应该是这样吧。”

　　“什么势不势的，”周康抢话，“所谓天才，就是可以把握住自己命运的人。云淇姐和我们怎么能一样？”

　　沈云淇眉目微沉想着说辞，忽然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天才，不过给别人看着的罢了。”

　　她抬头，望向出言的李行远，李行远淡淡说，“你知道天才和庸才最大的差别在哪里么？”他眼睛看着周康，露出浅浅的笑，“天才，从来不后悔自己做下的决定，愿意为此付出努力，而不是像你一样挂在嘴上。”

　　周康有些气恼，不过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不太努力，所以讪讪然抓抓脑袋，“那是。”

　　李行远站起身来，“我给你们唱一首，算做毕业的纪念。”他看看四周，大家都一副呆愣的样子，有些失笑。

　　林雪先反应过来，开心地说，“那太好了，李行远你唱哪首，我给你点去。”

　　“不用，我带琴了，把音乐关掉吧。”李行远说着走到墙角去取吉他。

　　周康从呆愣中回过神来，问，“哇，行远你早就打算好了吧，那刚才还故意那么说？”

　　李行远没回话，自顾自取出琴来，坐到房间正中的一把椅子上，随手拨几下琴弦调调音色。

　　音响早就关掉了，所有人或坐或站，视线都集中在李行远身上，整个房间极为安静，只有琴弦拨动的铮铮之声。

　　沈云淇看过几次李行远背着琴的样子，看他弹奏倒是第一次。好像看他弹奏乐器都是个简单的事，轻轻松松拨几下，好听的曲子就淌了出来，和着轻扬的歌声，感觉就像泉水淌过心房一般的清凉。

　　周围的人轻声交着耳语，沈云淇思绪却渐渐飘远。或许是曲子的缘故，李行远的歌声似乎带着一点伤感的意味，也或许是自己的心境。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
　　以及冬天的落阳
　　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
　　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风车在四季轮回的歌里
　　它天天的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
　　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
　　等待的青春

　　沈云淇从深思中回过神来，轻轻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回李行远身上。她一直觉得李行远是个漂亮的男孩子，不过这样弹着吉他的时候，有一种超脱年龄的沉稳和锐利，似乎开始有男人的样子了，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潇洒之感。沈云淇看着他笑，心想这样的容貌气质，怕是再长大一点，该有点祸国殃民了。

　　李行远察觉到沈云淇的注视，眸中露出笑意，手指翻飞拨着琴弦，继续唱着。

　　不再是旧日熟悉的我
　　有着旧日狂热的梦
　　也不是旧日熟悉的你
　　有着依然的笑容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
　　回忆的青春

　　李行远唱罢，手扶着琴站起身来，微微躬身示意。周围一片叫好声，他微微笑着，看向沈云淇。沈云淇浅浅笑着，带着一点惆怅和伤感的神色。光阴总会逝去，此刻相聚的美好，也终会在下一刻散去，就如同那悦耳的琴声歌声，总有戛然而止的一刻，她不禁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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