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纸成灰

　　白惨惨的浓雾无边无际，行走在雾里的顾成灰努力地睁大眼睛，只是她什么也看不见。
　　顾成灰茫然地走了不知有多久，忽然，她听见浓雾深处有一个冷清的声音在说话。这声音是她熟悉的，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这到底是谁的声音了。
　　循着声音往前走去，音量越来越大，而且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好像要把那句话塞进她的脑子里去似的。
　　“顾成灰，你究竟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咚！”的一声巨响，床边搭着衣服的凳子被猛地踢倒在木地板上。
　　顾成灰一身冷汗的睁开眼睛，目光停留在天花板几秒后转向倒在地上的凳子，她轻吁了一口气。原来那只是个恶梦，但是刚刚梦见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看了看床头柜上的闹钟，上面显示着现在是两点二十分。想起下午三点还有个大会要开，顾成灰极不情愿地爬起床。
　　冷水泼在脸上，睡了午觉昏昏沉沉的头脑顿时清醒多了。顾成灰定定地看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也在定定地看着她的人有着一头黑黑直直的剪着齐眉刘海的头发，尖尖的下巴和一脸被阳光晒成蜜色的肌肤。
　　这个模样只有细细地从小巧的五官观察才能辨别出那个七年前的自己，也许她真的不需要担心那么多，他很有可能认不出她来了或是已经把她……忘了。

　　当顾成灰赶到学校大礼堂的时候，里面已满是黑压压的人影了。
　　众人头顶上悬着的那几个老三叶吊扇还在悠悠然然地旋转着，偶尔发出“喀喇、喀喇”的齿轮摩擦声让顾成灰不由地头皮一紧。自打她第一次来到大礼堂就立马把这里的吊扇自动地归类为惊悚的物品，因为她觉得吊扇随时都有可能从上面掉下来，所以她宁可热死也不愿坐在吊扇下面及其周边的座位。
　　在入口处张望了半天才看到孙妩，她居然在最里面的角落向她挥手，顾成灰觉得后背冷汗涔涔直下，妩姐啊，你真是挑了个好位子！看着前方热气蒸腾犹如一堆热包子的人群，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狠下心便一头扎进了“包子堆”。
　　“总算找到组织了。”已经成功蒸熟的顾成灰一屁股坐在位子上，现在只要她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满世界的星星在对她一闪一闪的微笑了。
　　旁边的孙妩仪态优雅的摇着扇子，瞥了一眼坐没坐相的顾成灰，她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笑着说：“小灰同志，现在位于北偏东三十度的凌主任以万分热切的目光看你已经超过一分钟了。”
　　顾成灰一听，软恹恹的身体瞬间像是充了电一样坐得比当兵的还端正，整理好标准笑容的她缓缓扭头向右前方看去，嘴边的笑意还没有全部展开就僵在了那里——她的右前方除了齐刷刷的一片后脑勺连半个凌主任的影子都没有！
　　孙妩早已笑得前俯后仰不能自己，她眼里含着笑喷出来的泪花说：“怎么这么好玩啊，哎呦喂，不行了我，哈哈哈哈……我快笑死了。”
　　“你又骗我！”气急败坏的顾成灰双手掐住孙妩的脖子咬牙切齿的大喊。
　　“谁叫你自己这么好骗。”骗了人还装无辜的孙妩反驳回顾成灰的指控。
　　“好哇，骗人还有理了你！贫道今天不收了你这妖孽誓不为人！”
　　躲在角落里的两个人笑闹成一团，显然没有发现领导已经在演讲台上开始今天的讲话了。等两个人停下来不闹了，领导的讲话差不多进行了一半了。顾成灰认真听了一会儿，发现其实领导说来说去概括起来也就一句话：深入贯彻落实科学发展观，向先进的工作者学习。
　　半个小时过去了，领导的稿子终于翻到最后一页。在结束了长篇大论的最后一句后，领导忽然一转刚才的语重心长高扬着声音颇为激动地说：“下面欢迎我们海外归来的林故纸教授上台为大家演讲。”
　　大礼堂闹闹轰轰的噪音消失了，安静了片刻之后掌声雷动响起。当然，鼓得噼里啪啦响的自然都是年轻的女老师们。
　　坐在阴影里的顾成灰即便没有抬头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林故纸，这位众口相传的多金年轻海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里。是的，在顾成灰遇见的所有人里头只有比明星还耀眼的他出现才能用万众瞩目这个词来形容。
　　“林故纸教授，二十一岁毕业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地质学专业，二十三岁获得斯坦福大学地质学硕士学位，之后进入美国地质研究所，二十六岁执教于普林斯顿大学……”
　　伴随着领导语调激扬的介绍，顾成灰暗暗的在心里勾勒着林故纸的模样。
　　回忆里的林故纸是什么样子的呢？
　　高高的瘦瘦的，玉树临风，那时一米六五的顾成灰头顶刚到他的下巴。每次她只要微微一抬头就可以看到他线条优美的下巴和迷人的薄唇。虽然他不常笑，俊逸的面容上带着几分冷峻和疏离，但是那双深邃的黑色瞳眸像是宇宙里的黑洞一样能无声无息的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住。
　　她曾十分仔细的观察过林故纸的脸，尽管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可是她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
　　那次是中午吃过午饭，她硬要林故纸陪她去图书馆上自习。有午休习惯的林故纸不想去，可是被她缠得头疼只好陪着去了，不过一到图书馆他就枕着几本砖头样的专业书睡着了。
　　午后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窗投在他的脸上，不知怎么的，她的手在无意识下就抚了上去。
　　细致得让她都要妒忌的肌肤在阳光照射下显得白皙如瓷，轻轻拂过如山峦的眉峰，长而浓密的睫毛下映出两片淡淡的阴影，沿着高挺的鼻子往下是微微开启的嘴唇，唇上泛着淡淡的水光。
　　她的指尖刚触着他的唇，柔软的唇突然将她的手指咬住。那双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离她的眼睛不到十公分的距离，深沉中带着温柔的眼神如同一个永无止境的深渊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早已彻底的沦陷。
　　惊慌失措的她抽出手指，指尖的灼热和那令人心跳脸红不已的眼神让她看上去像是做了坏事却又被人抓着现行的孩子。
　　“你……你没睡着啊，你……”结结巴巴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指尖刚刚触碰过的嘴唇堵住了。
　　眼前骤然放大的俊颜微皱着眉头，似乎不满这种情况下她还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她赶紧把眼睛闭上，只是在闭上眼睛的刹那她看见了白玉似的耳根正一点点地染上了红霞的颜色。
　　“这是对你吵醒我的惩罚，不得有异议……”那句未说完的柔软话语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细腻的带着微微的凉意和温润的唇齿间。

　　“小灰，你在发什么呆啊？”眼睛发亮地盯着演讲台的孙妩难得回头看了一眼埋在一片阴影中的顾成灰，随后她笑嘻嘻地说，“我手机忘带了，快把你的手机给我！”
　　“要手机干嘛？开会的时候不是不准打电话吗？”
　　孙妩一脸你已经蠢得没救了表情看着顾成灰，“当然是拍帅哥，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受不了你了，妩姐，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还这么花痴，要是被小吴知道你就惨了。”顾成灰对于孙妩的花痴情节表示很无奈，可还是乖乖地把手机递给了孙妩。
　　“好啦好啦，等会儿开完会了我请你吃饭。”
　　“我要去吃金谷园的烤鸡翅。”
　　“金谷园太贵了，换一家。”
　　金谷园W大附近最好的饭店，他家的烤鸡翅也是出了名的吃好，不过价钱不是一般的贵。平时顾成灰是不去那里吃的，但是有人要请客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没得商量，反正你答应了，否则我就到小武面前检举揭发你。”
　　孙妩白了一眼顾成灰，咬牙说：“顾小灰，做人不能太无耻！”
　　至始至终没有朝台上看一眼的顾成灰在大会宣布结束的第一时间就拉着孙妩往外冲，可是她忘了她们现在处在礼堂最里面，要从上千人的人群里突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今天是怎么了？”孙妩总觉得顾成灰有些不对劲，她疑惑的看了一眼奋力拉着她往外冲的顾成灰，“平常你不是总喜欢等人走得差不多了再走吗？”
　　“我快饿死了，妩姐，你动作快点好不好？”
　　学校领导按照惯例一般都会等到人群散了才走，而林故纸肯定跟他们在一起，所以顾成灰只想快点离开这里，免得林故纸认出她了。虽说他们现在在同一个学校而且还在一个学院，早晚都会见着面的，可是她觉得能躲过一次是一次。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害怕再见到林故纸，明明她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如果她的不告而别算是一种错的话，那么也是他先负了她，毕竟在她最艰难的时候他做出那样的事。
　　“小灰，等一下。”随着人潮往外走的孙妩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是凌主任在叫我们……”她回头一看，是凌主任在演讲台下挥着手叫她们。
　　顾成灰顺着孙妩指的方向看去，的确是凌主任，不过矮胖的他身旁站着一个高挑英挺的背影。只一眼顾成灰就认出他来了，是林故纸！
　　站在人潮中的顾成灰在一瞬间脸色惨白，他回头，深邃而冷清的眼睛沉默的凝视着她。
　　七年未见，她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他。或许她应该上前面带微笑着和他说：“嗨，故纸，好久不见。”
　　可是现在她怎么也笑不出来，唇上被牙齿咬出的痕迹泄露了她的紧张和害怕。
　　为什么还要回来呢？她的世界，他早在七年前决定离开的时候就已经不在乎了，而他的世界，她也在分手的话说出后被驱逐出境了。既然已经分开，既然已成陌路，既然一切都已成为过去，为什么还要安排这样的遇见让彼此难堪呢？
　　一看见凌主任身边站着的是林故纸，孙妩兴奋不已地扯着顾成灰就要过去。顾成灰挣脱孙妩，垂头掩饰自己难堪的神色低声说：“我不舒服，先回去了，你帮我跟凌主任说一声。”
　　“喂，小灰！”孙妩诧异地看着迅速融入于人潮中的顾成灰，单薄的背影在流动的人潮里显得是那样的孤单无助，看着让人忍不住心疼。
　　“刚才不是还在嚷嚷着饿吗？怎么突然就不舒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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