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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休道旁人好
……
你说,缙华一直想要除掉你。那他登上王位后,为何没有立即杀害你呢。
——他说有个东西在我手里,可是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他也许根本就不想与你为敌?你们相伴这么多年,只要是人,多少都会有些感情的吧?想想看,平日里他待你也不算太差。
——那是因为他想要利用我。自从父王病倒后,他的言行也就不再像从前那样小心,对我处处管制着,后来,后来只要我有所拂逆,他人前还是好好的,人后就会出手整治我一番。
他干过这样多坏事,你一定很恨他吧。
——……嗯。
那么,现在最想要做的,是亲手杀了他么?
——不知道。我一定会杀他报仇的,但是在此之前,我要夺取这个天下。我骗他与我定下契约,叫他说是要夺得天下并替哥哥报仇,事成后就将这个位子让给他,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全力助我。他答应了。
听起来,他野心倒不小。不过,你真的要为你王兄报仇?你清楚当年是谁下的毒手么?
——其实不是很清楚,但是我知道,那一定和……无生城,有关系。
这又是谁告诉你的。
——偷偷听过来的。
为你王兄报仇的话,一定要夺取天下才能办到么。
——不是这样,不是因为这个。
噢?那么为什么……
——……我不可以说。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即使是面对最憎恨的人,也能将这份仇恨暂且压下,而以原本不感兴趣的天下之争作为头等大事呢?
——是……不!绝对不可以讲出来!
……
少年的眉蹙着,抖动两下。额间冷汗涔涔,将手覆上去便摸到那层湿冷,他像是即将醒转般眼睑颤动,又像是在做着什么逃脱不出的噩梦而奋力挣扎,呼吸急促,梦呓暗哑地从喉间呜咽出声。
倚坐在他身旁的男子叹了口气,手指在他睡穴上一弹,而后起身拧了帕子,轻轻拭去他满头的汗湿。
谈话到此为止。每次问到这里,不管有多转弯抹角,都无法将这个问题持续下去。
但是几夜下来,他已经知道了不少的事。
第一,少年咬牙切齿深恨着缙华,这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他自嘲地笑了笑。眸色中闪过晦暗难解的深沉。
“我一直就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怎样也想不到,他竟会欺瞒了我这么多事。”少年在恍惚迷思中这样说道,眼睛虽闭着,脸上也满是厌憎,“……哼,他一定疑惑我如何知道他就是鸿华帮的帮主夙敛,如何知道他对心上人写的情诗,还对他前后态度差别巨大,处处防备着,长了这许多心眼。……我知道的,还远远不止这些呢。”
真傻。
就算你无故添了年岁,也没有聪明半分。
“符家背后投靠的是鸿华帮吧,现在又说是什么第一美人画诗诗,我明白的,画诗诗是寂国摄政王寂泽的红颜知己么,寂泽也好,夙敛也好,缙华也好,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傻得无可救药了。
“他真的很卑鄙!这次华国使臣的事,也是他挑起的吧。让永国的势力被削弱,让我手忙脚乱,然后他轻松得利。”
……在你心里,他就是这样的人么。
……“……公子,那个凝暮宫的宫主,在同陛下辞别后便去了西北蛮荒之地,原先一直没什么动静。但是最近几日不但派出他身边的施玉去了趟寂国,自己也像是在寻什么东西,每到夜半,便会带着一个不知什么制成的瓶子出去,那瓶子比巴掌略大些,还会发光,十分可疑。属下跟了几回,因公子吩咐过不许被发现,竟是都跟丢了。”……
男子将手臂撑在榻上,审视着本该出落成亭亭女子的少年。眼光一一扫过他秀丽的乌发,细致的眉眼,最后落在他色泽浅淡的唇间。
“凝暮宫宫主,墨惜音。”他语速缓慢地念了一遍,神色平淡。“小风……果然是喜欢这个人。”
四珍之一的“合”,传说埋在蛮夷之地,只能在夜深时寻得,且须得用一种光华如月的玉器贮藏。
“难道说,想要争夺天下,也与这个人有关……么?”
而少年一无所觉,沉沉安睡。
风景优美的皇家花园,一列席座顺次排开,精致的餐具光洁干净,月白色的象牙箸整整齐齐搁在碗沿旁,花丛后置着梨花木的矮椅,技艺超群的宫廷乐师或抱琴,或抚筝,或鼓瑟,不一而足。清乐袅袅,花开坠枝,怡人耳目。
缙华三番两次过去请示,小风脸上还是沉着,袅秋帮他梳好了头,用一支簪子压好,他还不发作,只管坐在那里,等袅秋下去后,才愤然站了起来,随手将簪子一拔,劈面摔过去。
幸好缙华动作比他更快,灵敏地仰弯了身子,那簪子才险险地擦面而过。
他还笑着,不过笑容已经不是那么温和无害。随手捞起簪子,用袍袖一卷,借着风送到少年手里,他才挑了眼角,含笑问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小风吞了口唾沫,眨眼睛:“抱歉。”
“那么,没有其他事的话,可以开筵了么?”
“可是,可是,”小风指头,“头发散了,朕要重新梳理。丞相先过去吧。”
开什么玩笑,这个被要求举办的筵席,请来的宾客都是永国朝堂里最顽固的老学究,一直奉行他们的一套准则,罗嗦起来废话连篇没完没了。他们自诩忠臣,不怕良言逆耳,最爱做的事便是说教。
小风和他们向来不对路,每回决定好一道旨令,总有人挺身而出慷慨陈词加以反驳,此中大半出自这里,而后便是没完没了的说教辩论,一个很简单明晰的政令,却要拖到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解决,故而对他们当然没什么好感。
缙华说要从把他们解去职务时,小风还偷偷高兴了片刻。但是如果是在筵席上由自己提出这件事,他心里却很不乐意。
他面子薄,这种得罪人的事,做起来很不自在,但是缙华态度坚决,一条条列出利弊与他分析,最后连君王风仪的理由都搬出来,小风也不知道怎么自己一时稀里糊涂的,也就答应了。
……不过刚答应好,年轻的丞相就笑眯眯地告诉自己,筵席就订在当日傍午,帖子早已经以他的名义发出去了,小风还是很有一种被愚弄了的讨厌感觉。
就算很明显是个藉口也好,小风的确不想入席。因为他希望,缙华至少能意识到,现在掌控权力的还是自己。而作为丞相,替君王做出决定是一种格外逾越的行为。
他盯着缙华,坚持不移开眼睛。
缙华淡淡垂下眼睑,说:“那么,就由微臣来替陛下绾发吧。”
……啊?
直至那双修长的手温柔地在他发丝间穿梭,小风依旧有些迷糊。他看向铜镜,镜面在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之余,男人的确站在背后,眼神似乎是很认真地凝视着手中勾起的青丝,执了一柄月牙弯的牛角木梳,仔细地梳下去,一下一下。
小风猛然坐直了身子,发丝顿时崩断几根,疼得他蹙着眉头叫唤出声。
“……陛下。”
“知道了,朕不会乱动的。”这样说完,又觉得气势太弱,赶紧补上一句,“你就不会轻一点么?!”
缙华清清喉咙,从铜镜里看他一眼。最后还是压低了声音,笑道:“微臣谨遵圣意。”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要不是小风对缙华的心思清清楚楚,都差点要被这有些调笑的轻松氛围蒙骗过去。差点以为两人真的这样亲近,可以去除君臣身份的隔阂,自在谈笑。
他自顾自想着心事,不多时男人在他肩上拍了拍,然后双手一托,他便轻飘飘站了起来。
铜镜里的少年身形虽弱,眉目间也依稀成熟不少。肩上垂散着秀丽乌发,头顶一个束起的发髻,插着青木冠,也有些丰神俊朗的错觉。
“陛下,这样可以吗?”
他倒是挺想挑毛病的,但是撇了撇嘴,摇摇头,并没有说什么,脚下往殿外走去。
身后缙华缓步跟上,唇间笑意清绝。
不出小风所料,当他委婉地提出“建议”时,“忠耿”的老臣们都纷纷义愤填膺状,几个辈分极高立过功勋的老家伙还立马伏跪,口上称着罪,又是承蒙先帝恩情,又是自个儿能力低微未曾报答,明里暗里不时指着小风没有良心。
小风戳着碗里一块香嫩软滑的水淋白肉,烦躁地在心里数数。数到十的时候,将碗筷重重一搁。
缙华适时在桌底下抓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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