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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鹤梦溪从懂事以来就知晓人活着少不了找一样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曾经那么美丽的母亲也只会沉醉在自己制作的美梦里。作为一名无忧民的后继者,他知道那有多可怕,可那又怎样呢,这是母亲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他经常这样告诫自己,而后一笑置之。
无忧民善于制梦,用无数希奇的药剂混以天然花草,培育出使人心醉的美梦令人心想事成,恍恍惚惚如入隔世。对充满欲望的人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渴求的补救,但鹤梦溪却清楚的知道,那不过是一支蛊,再美再好也是假的。就像母亲不可自拔的溺在那虚假的梦境里寻求逝去的一切,人总是这样。
明明知道有些事求不得,有些话信不得,但总是不死心,所以才会难过。
今天是七夕,母亲早早起了身,将各式的衣衫撒了满床。坐在螺钿软木雕花双罗镜前,眉眼含笑。
“阿溪,你说要扎哪一朵才好?”
大红的吐珠牡丹笑得正媚,绸瓣流彩;灿紫的夜香则掩面微阖,凝若珠玑。但镜前的女人,却是韶华不再。眼尾的细纹微含着些许波澜映了鬓底的灰晔,掩不住满室的孤寂扑面而来。鹤梦溪澹然一笑,摇手拈来一盏素色,双枝的玉兰静静的卧在掌心灿白如雪扎了人眼。“这株好罢,配上缀金片的琼罗碧衣才是最好。”母亲闻言眉间微蹙,赧颜轻道:“会不会素了些?你父亲他……”“不会不会,也只不过是……”他言至此处笑了笑骤然隐去了声色。愔然俯身,将双枝玉兰别在母亲高耸的云髻边,把后半句吞进肚里。只不过是出儿梦里相会,他真能看得见了吗?以至于许多年后鹤梦溪依然以为无忧一族是最虚假的东西,包括他自己在内。
明知道是假的,还要自己走进去。
愚蠢。他明艳的唇角挽出两个无形的字眼,母亲孩子般的执拗只会令他满眼生厌,七夕的夜晚对无忧民来说无疑是种怜悯的嘲讽,情人的呓语是把刀,会直刺到他们波澜不惊的心里。
无忧民以密法宗术修心而生,到了二十岁便会容颜常驻。但十七年前女子嫁了个男人,所以十七年后,韶华不再。心动了,便从云蒸霞蔚里摔落尘土,换来半寸叹息。制梦者必然要看清红尘,否则一不小心会连自己也淹在梦里,变成笑话。
星夜寂静,像盘散落的晶石。若明若暗的欣长的身影沉在醉人的月色中,仿如两簇摇曳的青灯明火般如痴如醉。“阿溪,你今年已十七岁,该是出去走走了。”母亲摆弄着手里谢去的枯槁残瓣,颔首低眉。“去走走吧,你身负绝世才华,莫要跟着我受累,我这辈子是脱不开这魔障了。”言罢浅笑,任灼热的焰光撕裂手心里那株枯花呼啸着奔腾而出,一刹间浩彩流华山海变更,恍恍如入隔世。迷离的音容笑貌灌满空置多年的心房里,恣意横流。
“母亲……”
十七年来久别的故乡,依旧没变,只不过母亲早已不在。
入夜时分,空旷的庭院里偶来传来几声虫鸣,如往的醉人。鹤梦溪倚在雕栏边上,细长的手指漫不经心的把玩着的红艳的火麟花,丝毫不在意沾染了满手花蕊上蜡黄的昏晦颜色。蹉跎岁月已将十七年前的稚嫩少年沉淀成了出色的俊俏男子,丹凤眉眼里浸着傲睨自若的流光异彩,靛青的繁绣罗衣却掩不住周身寂寞,灿金的暮霭将他裹成一束迤逦的绢丝,孤零零的媚。直等到月如皎盘时鹤梦溪才擎起一柱姝火,醉眼朦胧,看着梦里人姗姗而来。
“母亲,原来我们都一样……怕寂寞。”他苦笑着说。
无忧民一旦踏入自己的梦里,便再脱不开这魔障,这是命。
那晚七夕的夜,美的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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