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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尘
清晨的阳光，均匀地洒在柔软的丝绒被上。
我翻了个身，皱起眉头。
阳光有些刺眼，半晌，我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浑身乏力头昏目眩。
有些艰难地撑起身，我半坐在床上，搭在身上的被子随着我的动作，从肩膀滑落腰际，发出“悉悉索索”的碎响。
我茫然地打量着屋内的摆设。
这显然不是我的房间，可我对这里却有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这是什么地方？
“总长！”耳边传来一个略显激动的男声。
我闻声转头一看，才发现床边守着一个相貌斯文的年轻男子。
他似乎倚着床头靠了一夜，左侧的脸颊上泛着隐隐红痕，架在鼻梁上的金丝边眼睛也有些歪斜。
见我醒来，他顾不得扶正眼镜，转身从床边几案上拿起一个盛满温水的骨瓷小盅，递到我唇边。
我就着他的手饮了几口。那水温不冷不热，滑过干涩的喉道，我顿时觉得舒适了不少。
待我喝够了，戴眼镜的男人撤掉瓷盅，声音轻颤地哽咽道：“总长，您终于醒了！”
看着他微红的眼眶，我有些感动，下意识地安抚道：“辛苦你了，戴维斯。”
说完却又觉得疑惑，戴维斯是谁？
未等我细想，便觉得脑子里隐约钝痛。
我忍不住揉揉太阳穴。
待头疼缓解少许，我正要放下手，却错愕地盯着自己的手掌瞪大眼睛。
修长的手指，精致的骨骼，指关节处覆着一层薄薄的茧，洁白细腻的肌肤带着少年人特有的秀气——这显然不是我自己的手。我的手比它整整大一号，骨节粗大，手掌宽阔，因为长年习刀，茧子长在掌心。
这是怎么回事？
一阵尖锐的痛楚从大脑深处袭来，我顿时抱着脑袋摔回床上。
一幕幕陌生的画面伴着阵阵剧痛，走马灯般从我脑中闪过。我低低的呻吟一声，头疼难耐地在床上翻滚。
耳边传来戴维斯惊呼，有人从背后用力抱住我的身子，按住我的双手。我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他显然不是戴维斯——戴维斯最讨厌薄荷。
下意识地双臂一振，我甩手将他摔了出去。他却很快又扑上来，欲图禁锢我的动作。
腕部突然一痛，却是一旁的戴维斯帮他拧着我的手腕，反剪了我的双手。他趁机压住我的腿，推倒我不断扭动挣扎的上身。
一番纠缠后，他死死地钳制我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将我摁在床上。
身后的戴维斯见状松了口气。我察觉到他刹那间的松懈，趁机右腕一转挣脱束缚，抬手袭向禁锢者的咽喉，那人竟毫不躲闪——直到最后一秒，我的手指贴着他的喉结生生顿住。
残余的理智提醒我，是熟人，不能杀。
发泄地呜咽一声，我勉强按捺住反抗的本能，转而拽紧身下雪白的床单。
尖锐的痛楚如同一柄烫红的锉刀，肆意翻搅着我的大脑。我死死咬住下唇，扼制尖叫的欲望，任由血腥味在唇齿间蔓延。
有水珠砸在我脸上，不止一滴。我咬着牙挤出一句：“我都没哭，你哭什——晤——”头痛骤然加剧，我一声闷哼，几乎想一头撞向床柱。
终于，有人在我颈后敲了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让我重新陷入昏迷。
手法很专业，这小子有前途——这是我昏迷前最后一个想法。
再次醒来时，正值夕阳西下。
我睁开眼睛四下看看，只见床边摆着一张桌子，上边堆满了文件，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正坐在桌前埋头批阅。
当我的目光落到他刀刻般轮廓分明的侧脸时，他似乎有所察觉，抬眼看过来。
四目相对，我看着他的表情从惊讶转为极度的狂喜。
他扑到我床前，一叠声道“总长，您……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头还疼吗？厨房里为您准备了营养粥，您饿不饿，我让人送一碗过来吧？哦，对了，德川大夫就在隔壁，我请他过来给您检查一下吧……”
“停停停。”我哭笑不得地打断他：“靖彦，你一口气问了那么多问题，让我怎么答你。”
织田靖彦愣了愣：“抱歉，总长，我只是……”他似乎不知该怎么说下去，有些局促的低下头。然后他突然弹起来：“我去找医生！”
“……去吧。”我点点头。他这才恢复常态，毕恭毕敬地退出房间。我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哑然失笑。
织田靖彦性子严谨，平日里总板着脸不苟言笑埋头做事。我早已习惯了他的沉着稳重，却没想到这家伙局促的模样居然这么有趣。
正想着，脑子又开始隐隐作痛。
几天前，我被山口组的杀手偷袭，右胸挨了一枪，倒地时又撞伤了头部。
不知是不是我投胎前少喝了一口孟婆汤。昏迷多日后，我脑中竟多出了前世的记忆。
我的前世叫姚斯，孤儿出身，十五岁涉足□□，白手起家创立了文和帮。
在道上闯荡十多年，我在东南亚也算是打响了名号，晚辈们见了，也得给个面子，喊声姚爷。
可惜大江大河都过了，却在阴沟里翻了船。三十二岁那年，我不慎死于敌对帮会的暗杀，那杀手劫持了我司机一家老小，逼他在我车里按放了炸药。
其实我不怎么怨恨司机的背叛——炸药一响，他也活不了。何况，若不是他临终前的坦白，我到死也只能做个糊涂鬼——却不知那杀手会不会遵守承诺释放人质。
只是我当时正值壮年，从未想过身后事，现在想来，我那帮会不缺钱不缺人，只缺一个合格的继承者。
却不知道我死后，是谁接手我的帮会——他是否有足够的威望可以服众？他是否有足够的能力守住我的基业？他是否有足够的气度善待我的旧部？
若是苍天再给我二十年时间，我又能带着我的弟兄们，将帮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也许是心怀不甘，也许是执念难消，我这一世虽然换了国籍改了容貌，从事的行当却依然是□□。我现在的身份是日本双龙会的黑龙——宫崎耀司——不得不说，我今生的事业起点，比前世可高多了。
两辈子的记忆在我脑子里交织着，时光交错的混乱感让我颇有些无所适从。今天早上，刚从昏迷中醒来的我甚至误以为自己还是前世的姚斯。
周公梦蝶，抑或蝶梦周公？
我想，我头痛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
正想的出神，靖彦带着德川医生进屋了。
德川医生是宫琦家聘用多年的私人医生，也是父亲交往多年的挚友。我还没出生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为宫琦家工作了。我是他看着长大的，见了面也得叫声叔叔。他在我面前颇有几分长辈的威严。
这会儿，他一边摆弄手里的医疗仪器为我做全身检查，一边絮絮叨叨的数落我——自从我接任黑龙以来，身上一直是伤病不断，而且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德川医生的不满由来已久，一逮着机会就唠叨几句。我自知不是个合格的病患，这会儿也只能低眉顺眼乖乖听着。
末了，他用两根手指撑开我的眼皮，一边观察我的瞳孔，一边没好气的问道：“听说你早上头痛的晕过去了？”
我想说不是痛晕而是被人打晕的……可是瞥见旁边的靖彦一脸愧疚的神色，到嘴边的争辩不由咽了下去。
“……是。”
“应该是脑震荡，不过会疼到这个地步却有些奇怪。”德川医生皱眉：“织田君，这两天你帮我看着他，别让他看文件或者下床走动。如果他出现什么异常症状，记得及时通知我。”
我看着靖彦一脸深以为然的模样，不禁汗颜：“只是脑震荡而已，不至于……”
“什么叫只是脑震荡？普通的脑震荡会让人头痛到昏迷吗？”德川医生瞪眼打断我：“你要知道，有些严重的脑震荡是会并发颅内血肿的。不及时发现的话，神仙都救不了你！”
我虽然知道自己头疼的原因与脑震荡无关，但对着德川医生那强大的气场，我便莫名地心虚，识相地闭上嘴巴不再争辩。
德川医生见我服软，乘胜追击道：“你胸口的枪伤虽然不在要害位置，但离你的旧伤太近，恐怕会愈合的慢些。你若不想留下胸闷气短的毛病，就安心地卧床调养半年，什么事都别管——我就不信，这么大的双龙会离了你就不转了？感情你手下养的都是些废物？”
他一边说，一边斜着眼瞥向靖彦，靖彦会意地点头道：“总长放心，属下会将社团里的事务处理妥当。”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老一少三言两语间便禁了我的足，只得苦笑道：“如果社团里出了什么大事，不许瞒我。”
靖彦点头道：“属下明白。”
我从小和他一起长大，一眼看出，其实他一点都不明白。
为防万一，我盯着他的眼睛轻声警告道：“织田君做事一向稳重，我想你知道轻重缓急的。”
“是，属下知道。”靖彦面不改色：“现下总长的身体健康最重要。”
我顿时气结。瞪眼看去，总觉得这厮严肃的面皮下藏着一丝狭促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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