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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定数贾环暗伤心
小鹊和小吉祥儿见了钱茂家的,都笑道:“大娘来的不巧了,姨奶奶这会子不在房里,往太太上房去了。”钱茂家的无奈,只得到屋里等候。小吉祥儿捧了茶来,钱茂家的接了,强笑道:“鹊姑娘,前儿我恍惚听说你哥哥要出远门,可是真的么?”小鹊道:“是真的呢,已经定了初八起程,跟着琛三爷到谯州买石头。”
钱茂家的道:“我瞧着长安城里也有许多卖石头的铺子,竟没有合式的不成?”小鹊笑道:“我们也这么问呢。我哥哥说老爷们有话儿,省亲别院是给娘娘游幸的,石头、花草、鸟雀、砖瓦之类都要好的,偏偏长安城里石头虽多,好石头却少,只好委了族里的几位爷带着人各处去买。”钱茂家的道:“几千里的路程,至少也要走上三五个月,免不了多派几个人,一路上彼此照应。”
小鹊有些犹豫,说道:“可不是呢,除了琛三爷和我哥哥,还有五六个人,我也不认得。不但琛三爷,西廊下的璎二爷,也带着七八个人到苏杭一带采买石头。东胡同的珩二爷带着十几个人去岭南,走的更远些。”钱茂家的道:“岭南越发远了,只怕得半年才能回来了。”小鹊忙笑道:“都是为了娘娘省亲的大事,再远也不敢推脱。”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闲话,直到黄昏也不见李书卿回来,钱茂家的只得告辞回去。走过贾环的院子,往西出了角门,才走到王熙凤的门口,只见贾探春带着两个丫鬟从贾母后院的东西穿堂走了出来。钱茂家的心下暗暗叫苦,低头避到路旁行礼请安。不多时贾探春走到跟前,连正眼也不看钱茂家的,仍往前走着,口里说道:“钱嫂子办老了事的人,别忘了内院的规矩。”钱茂家的不觉红了脸,忍着气说道:“三姑娘说的极是,我正要回家去呢。”
不待钱茂家的说完,贾探春已经走远了。钱茂家的心下暗忖道:“太阳还没落下去呢,哪里就天黑了。我就是再坐一会子,也不违了天黑之后不能进内院的规矩。她分明知道我是往家里走的,巴巴的说起这个话儿来,什么意思。便是奉承太太,对赵家人也犯不着看见一回教训一回。”回到家里,胡乱吃了些饭,一头倒在炕上睡了。次日醒来,天已大亮,钱茂家的忙忙的梳洗了,又往赵姨娘的房里来。
谁知李书卿又往贾环的屋里去了,钱茂家的寻了过去,只见李书卿和贾环正在一处看书。钱茂家的惊道:“这才几日没见,你也读书识字了!”李书卿放下手里的书,笑道:“常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我如今也识得百十个字了。若是姐姐三年再来,只怕我还要作诗呢。”
钱茂家的道:“你哄我呢。识得百十个字,哪里就能看书了。”李书卿笑道:“我想着找一篇古人咏水仙的诗词来,和水仙花绣在一处,岂不雅致。倒也不用识得多少字,我只要认得题目上的‘水仙’两个字,自有环儿细看那诗是雅是俗是好是坏。”钱茂家的道:“你前儿说要绣什么双面花,到底绣出来了不曾?”李书卿笑道:“心里想着双面花,不但绣不出双面花,反倒连单面花也绣不好了。”钱茂家的笑道:“绣不出也罢了,单面绣齐整了,也是好东西。”
李书卿笑道:“正是呢。我昨儿就想了这个主意,只是不得闲。太太翻箱子找衣裳,几十个箱子都翻了一回,掌灯时候才回来,倒是劳姐姐久候了。”钱茂家的道:“只顾说话,倒把正经事混忘了。我昨儿往卢三姑那里走了一趟,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些规矩都是真的。我知道你们着急,只是怕小鹊说走了嘴,没敢叫她传话儿。”李书卿不知卢三姑是何人,也不知“那些规矩”又是什么规矩,心下暗忖道:“莫非赵姨娘活着的时候托她打听了什么?”
正想着怎么回答,贾环已经问道:“大娘是怎么打听出来的?”钱茂家的将昨日之事细细的说了一回。贾环听了,心中闷闷不乐。李书卿笑道:“你有这份孝心,你娘也就知足了,得不得诰命,又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个锦上添花的东西,那么多没有诰命的人,照样安安生生的过日子。”钱茂家的也说道:“哥儿能多大,进学、考举人,再中了进士,又得过几年,谁知道那会子是个什么形景,或者太……,或者朝廷改了这个规矩呢。”李书卿道:“正是呢,横竖你这会子也不做官,朝廷怎么封诰命,都不与咱们相干,何苦为这个着急。倒是那个孩子的事情,须得记住了,给你娘挣诰命、封妻荫子之类的话,万万说不得。”贾环垂手应了。
钱茂家的又说了一回话,方告辞回家去了。贾环此时也无心看书,胡乱翻了一回,指了一首说道:“这首便很好。”李书卿过来看时,却是刘攽的一首七绝,故作不认得,问贾环道:“这诗是谁做的?写的是什么?”贾环道:“刘攽做的,‘早于桃李晚于梅,冰雪肌肤姑射来。明月寒霜中夜静,素娥青女共徘徊。’”
李书卿笑道:“不过二十几个字,便说了三位神仙,可见咏的是水‘仙’花了。我不懂书法的妙处,少不得在粗布上多绣几回,绣得好些再换了绸缎好生绣出来。只是绣个什么好呢?”贾环道:“咱们也用不着别的东西,左不过是坐褥、帘子、椅搭之类。”一边说着,一边在字帖里找了这些字出来,用签子一一记号了,李书卿拿着去了。
贾环坐在椅上,也无心看书,一时想道:“这府里的人都欺负我不是太太养的,连三姐姐也成日家奉承着宝玉。原想着宝玉是个不知上进的,我若是比他出息了,自然再没人敢欺负我和娘,谁知竟有这么个规矩。我便是得了功名,为官做宰的,娘也不能跟着受用。如今才两日没抄经,太太就变着法儿使唤娘做了两日粗活,若不是太太进宫请安去了,只怕娘又得受一日的苦。我若是中了秀才、举人,娘的日子只怕越发难过了。”如此想着,一时将那读书上进的心尽皆灰了。
正想着,忽然听得“啪”的一声,贾环吓了一跳。低头看时,却是手里的书掉在地上。贾环捡了放在桌上,起身出了门,顺着脚一径来至一个房门前,只见房檐低矮,门上挂着旧毡帘。贾环暗忖道:“娘若问我怎么不好生读书,怎么说呢?”转身欲往别处,姐妹兄弟虽多,竟无一处可去。
低头一面感叹,一面慢慢的走着,忽然又想道:“我前儿说给娘挣诰命的话,原是不知道这个规矩,只想着好生孝敬娘,哪里想到诅咒太太?那个孩子只怕也是这般形景。幸亏我的话只有娘听见了,若是被别人听见,回了老太太、老爷、太太,不知闹出什么事来。”想到那孩子被赶出了家门,不免心有戚戚焉。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得有人说道:“园子还没修好呢,到处都是土,哥儿仔细脏了衣裳。”贾环抬头看时,眼前是一个角门,门里站着两个婆子。贾环四下里看了一回,说道:“我记得这里没有这个门的。”一个婆子笑道:“早先撷芳园东墙外的角门已经拆了,这里新修了角门,我们每日守着,免得外头的匠人迷了路。”
贾环走过角门,只见撷芳园和东大院的围墙已经尽数拆了,撷芳园的树木花草都连根挖了出去,亭台也都无可寻觅,惟有那座山尚在,倒是东大院的下人房留了几间,给匠人们住着。贾环信步往那秃山走了过去,工匠们见是个孩子,都不理会,照旧堆土铺石。此处监工的贾菱跑了过来,打千儿请安。贾环问道:“这是做什么呢?”贾菱指点着说道:“那里预备修省亲别院的正门,一进门便是一座大山。园子里的山未免小了些,少不得从别处挖些土来堆山。这里预备做一个石洞,先搭好了石头,再往上堆土。那边原本是平地,已经堆了几日了。”
正说着,几个人拉着一车土过来,贾环道:“这些土是哪里来的?”贾菱道:“这园子预备引玉带河的水,修些湖泊河流的景致,这会子东边西边北边都在挖土,挖出来的土都拿来堆山。除了这里的一座山,正殿北边也要堆一座山。等这两座山堆的差不多,就不用园子里的土了,都从外头挖过来。”贾环不解其意,便问道:“难道这里挖出来的土还不够么?”贾菱笑道:“山上预备种些奇花异草,珍贵树种,若是土不好,只怕树木也长的不好。老爷们说,下边倒也罢了,上边的三尺土必得从外面的良田里挖来。”
贾环还要到里边看时,角门上的一个婆子喘吁吁的跑了过来,说道:“老爷叫哥儿过去呢。”贾环急忙出了角门,小丫鬟火花跟着,一边走,一边说道:“老爷在外书房等着哥儿,说是要往四老太爷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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