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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绮
展笑颜这一走竟走了很久很久,从白雪覆盖到大雪融化春回大地,从梅花谢了到梅花再开,整整两个年头,他都没有回来。
刚开始的时候,秦亦歌每天掰着手指数着展笑颜的归期,心里想着等到她数完了十根手指他就该回来了,然而她把手指来来回回地不知道是数了多少遍,数到她自己也记不清了,他还是没有回来。
展笑颜就像石沉大海,音信杳然,一去不复返了。
没有展笑颜的云罗苑越发的清冷,空落落的,半天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秦亦歌也不觉得害怕,她一个人在后山那么多年也不见得怕过什么,只是这孤单难忍,若是从来就没有拥有那温暖,她便也不会害怕现下的寒冷。
头一年新春,秦亦歌欢喜万分,心里想着这下师父总要回来了吧,眼巴巴地站在门口望着,除夕晚上她等着展笑颜竟一夜未睡,第二天起来的时候两只眼睛熬得通红,却始终不见他的身影。
她狠狠一跺脚,赌气地说:“师父,你要是再不回来,小歌就把你忘掉。”
后来她又对着梅树说道:“再不回来,小歌就把你喜欢的那些树通通都砍掉当柴火烧掉。”
后来她对着天空说:“师父,你再不回来,我就一把火烧了你的云罗苑。”
展笑颜依然没有回来。
秦亦歌没有忘掉他,没有砍掉梅花树,也没有烧掉云罗苑。
只是再后来,秦亦歌连话都懒得说了。
白天秦亦歌一遍一遍地练武,展颜一笑,迷仙引,罗生决早已烂熟于心,她想若是师父知道了,肯定会高兴,每每练功的时候也就越发的认真刻苦。
晚上秦亦歌顶着寒风站在云罗苑的屋顶上,一遍一遍地望着进来的路,也一天一天地失望。她不是不能出去,只是她要守着对师父的诺言,她说过,她不会踏出这院子,她偶尔也会流着眼泪,师父为什么还不回来,他不是答应过永远不会丢下她的吗?他的诺言难道竟比不上她吗?
后来便也渐渐地习惯了,秦亦歌越发的安静,越发的沉默。若不是云罗苑中还有绿绮在,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想说。
自那天展笑颜离去之后,绿绮就再也没有出过这云罗苑,展笑颜设下的阵法太古怪,本来就是为了防备有人趁他不在之机来寻秦亦歌的不是,区区一个绿绮又怎么能够轻易闯出去,就是她的师父路青玉想闯也要掂量着看看。
进不能进,出不能出,云罗苑困住了秦亦歌的心,也困住了绿绮的身。
再过两天又要过年了。
绿绮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红纸,一口气剪了一叠福字,正踮起脚尖往门上贴着。这里太阴森了,这大过年的,她想要弄得喜气一些,也好宽慰一下自己的心情。
“小歌,你也来帮忙吧。”绿绮眼尖,一眼看到了雪地里走来的小小少女,两年过去了,秦亦歌身子略略抽高了一点,柳腰纤细似折即断,双肩薄薄的,巴掌大的瓜子脸始终不长肉,褪去了婴儿肥的脸上更加的清瘦,下巴尖尖的,一双大大的眼睛越发的精神越发的沉静,只有那一头乌黑亮丽、长得快要及膝的长发让人艳羡。
走的近了,秦亦歌歪着头,平添了几分稚气,她望着门上倒着贴着的几个字问:“师姐,我们干什么要贴这些东西?”
“新年了,红色的贴着看起来喜气些,你不觉得我们这院子太冷清了吗?一点人气都没有。”绿绮说这话,手却没有停下,一边贴着,一边抱怨着。
“师姐,喜气了也只有我们两个人。来年还要撕掉,麻烦。”秦亦歌淡淡地说,却接过绿绮手里的红字慢慢地贴了起来。
绿绮情绪陡然低落,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愣愣地呆了许久,才说:“算了,小歌,你也别忙着贴了,反正这里横竖也只有我们两个人,贴了也热闹不起来,看起来更加寒碜,索性还是不贴了吧。”
绿绮在心里可是把展笑颜恨恨地骂了千万遍,他这个师叔当得未免也太不负责任了,她是好心来帮忙,他倒自己走掉了,走掉了就走掉了,她不敢抱怨,谁让他是师叔呢?只是,他走之前应该把她带出去的呀。再看看秦亦歌,他把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丢在这里,若不是她,小歌怕是要饿死了,展笑颜还是一个不称职的师父。
“师姐,你不开心吗?”秦亦歌停了下来,在她的面前蹲下。
绿绮点点头,忽然觉得委屈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竭力忍住,在年纪比她小的师妹面前哭,着实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
秦亦歌握住她冰冷的手:“为什么,可以和小歌说说吗?”
绿绮终是忍不住,一把抱住了秦亦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串串地往下淌:“小歌,我恨死你师父了,恨死他了,呜呜呜。我真的恨死他了,把我丢在这里……”
秦亦歌任她抱着,眉心微皱,绿绮她恨师父呀,为什么?小小的脑瓜子都要想破了,依然百思不得其解。
绿绮哭够了,擦擦眼泪,揉揉眼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望着脚尖。
“师姐为什么恨师父?”秦亦歌问。
“我恨他把我关在了这里,出不去,实在是闹心。”绿绮小声地说,江湖险恶,尔虞我诈的事情多了,每个人都等着抓你的小辫子,好去告上一状,没有人不是踩着别人往上爬的。秦亦歌与这天罗门中的人都不同,在她面前,绿绮可以安心地做她自己,不必讨好,不必假笑,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她也就只敢在秦亦歌的面前说,换了旁人,她只会把话硬生生地烂在肚子里。
绿绮顿了顿,又问道:“小歌难道不恨吗?”
秦亦歌茫然地摇摇头,她该恨吗?想起师父温柔的笑脸,想起师父温暖的怀抱,她的心中竟生不出一点怨恨来,有的只是淡淡的喜悦,还有淡淡的遗憾,遗憾那天她没能缠着他让他带她走。
良久,秦亦歌眼中恢复了清明,她摇摇头说:“不恨,师父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是为了我好。师父把我带到这里,给我吃的,给我住的,又教我武功,我不恨他。”
“把你关在这里也不恨?”绿绮有些诧异,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竟能耐得住云罗苑中如斯的寂寞。
秦亦歌嘴里满是苦涩:“外头的人都想杀我,不在这里我又能去哪里?这里是唯一安全的地方,在这里我才能活着。”
绿绮愕然,却也没话可说。两年的相处,她自是知道秦亦歌的品性,可是若是她出去对别人说小歌很善良,心地很好,多半的人会嗤之以鼻,小半的人可能还会说秦亦歌蛊惑了她,更是坐实了妖女的罪名。
秦亦歌垂下了头,幽幽地说:“师姐终是和我不同,师姐原本可以在外面活得多姿多彩的,师姐是该恨我师父的。师姐,对不起。”其实是该恨她才对,是她自私,她本来可以把绿绮带出这云罗苑,只是她不想一个人呆在这个冰冷的地方,绿绮每天笑嘻嘻的,秦亦歌以为她也是喜欢这里的,不料竟成了困住她的牢。
“不怪你,若是没有那个人,我情愿这辈子都在这里同你作伴。这里干干净净的,不比外面的肮脏不堪。”绿绮眼中又有雾气弥漫,“小歌,我已经两年没有见过他了,我好想他。”
“他是谁,是师姐喜欢的男子吗?”秦亦歌好奇了,她闲来无事也会翻翻闲书,再加上绿绮之前和她说的一些话语,她是知道喜欢、爱情之类的字眼,却也不明白其中的深意。
秦亦歌的问话太直白,向来大而化之的绿绮也害羞起来,她点点头,脸上布满了红晕。
“师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秦亦歌不懂,她没有喜欢过人,也从未被人喜欢过,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现在有这个机会了,她很想知道。
绿绮羞答答地垂下了眼睑:“小歌以后会明白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每天每天都思念着他,他开心,你就会开心,他难过,你也会难过,他做什么事都是对的,他对你好一点就会高兴上好几天,见不着的时候想要见他,见着了心却会扑通扑通地跳着,明明心中有千言万语,在他面前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原来是这样。”秦亦歌若有所思,喜欢一个人竟是件如此麻烦的事情,她不要也罢,“喜欢好麻烦,师姐为什么会喜欢他?”
绿绮回忆起初见的一幕,至今还犹在眼前,似乎尚在昨天上演。
绿绮本是不知人间疾苦的闺阁千金,有着一个从商的父亲,虽说算不上家财万贯,却也穿金戴银、吃穿不愁。好景不长,她的母亲在她十岁的那年病死,父亲承受不了失去爱人的痛苦,忧郁成疾,每天沉醉在酒水里,借着醉酒来麻痹自己,终是无法自拔,成了一个酒鬼,任是谁劝也不听。
落在有心人眼中,自是在心头计较了一番。不到一年,族亲霸占了她家的家产,父亲气不过,找人去理论,说要去报官,隔天却被发现横尸街头。她还来不及伤心,族亲拿着所谓父亲签署的借据上门讨债。房子也被他们抢去了,他们还不甘心,还想着要把她卖入青楼。她哭天喊地,四周站满了指指点点看热闹的人,却没有一个人出来说上一句公道话。正当她绝望之际,少年站在她的面前,白衣飘飘,有如天上神祗。他使得一手好剑法,吓得那些贪婪的人屁滚尿流,逃之夭夭,他救了她。当年小小的绿绮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她要做他的新娘,以后她要保护他。
百般滋味涌上心头,绿绮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他救了我,没有他就没有我。”
“师父也救了我,没有他,小歌也早就死了。”
秦亦歌无心之言,绿绮却觉得心惊胆战的,偷偷地看看她,又似什么也不知道,一派的天真无邪,顿时舒了一口气,暗自责怪自己想的太多。
“你真的很想见他?”秦亦歌问。
绿绮点头,却是无奈地说:“再怎么想见他,我都出不去。”
“师姐,我饿了。”秦亦歌说道,她贪恋着那一丝的温暖,却狠不下心来看绿绮痛苦,算是最后一顿晚餐吧,吃过之后,她就把师姐送出云罗苑。从此后,这偌大的院子里就会只剩下她一人,一个人就一个人吧,她从小不就是这样长大的吗?秦亦歌在心里微微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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