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国

作者:飞花(J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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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妹喜


      被流放的那一年,妹喜刚满二十四岁。

      那是一生中第二个本命年,便是在她生日的这一天,成汤的军队攻入都城,生擒了履癸。她清楚地记得那一天,她与履癸站在金柱玉殿上,伊尹率兵闯入的情形。

      那时候她并不惊怕,她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但奇怪的是,履癸竟也不吃惊。他们两个人依偎在一起,看着兵士们冲入,竟然相视一笑。

      这几年的生命便一直在盼望着这一天,每日里朝朝暮暮地思量,想着再与伊尹见面时的情景。

      构思出了许多种可能性,但这一天真地来了,却又不是那样的。

      没有什么激情,没有哭喊,没有笑闹,大家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又见面了。

      默默地相视一眼,他竟转过头去,忽然惊觉自己的身边还有另一个男人。

      为了自己,失去了一个国家,履癸。

      她回头去看,履癸站在自己的身后,双目中只有自己,全不将一殿的敌人放在眼内。心里便不由踌躇起来。

      两个男人,为了一个而出卖了另一个,到底作得对还是不对呢?

      后来便被流放。

      伊尹无论人前人后,都似乎是不认识自己的,但是她心里却仍有一丝淡淡的期望,记得他曾说过,只要夏亡了,他必会娶她为妻,与她白头携老。

      只是现在夏已经亡了,他也作了新朝的相,而她却成了天下唾弃的女人,白头携老,看来只是痴人说梦罢了。

      这南巢的地方,偏远荒芜,都已经是深秋的时节了,仍然蚊叮虫咬,不堪其苦。

      习惯了锦衣玉食,忽然之间就蓬头垢面,她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想,伊尹他会不会派人来接她呢?

      心里一动这种念头又觉得对不起履癸。

      他为了自己失了天下,现在也得受这样的苦,却从未言苦。

      这个男子,仿佛忽然忘记自己曾是一国之君,每日象土著的野人一般劈柴烧饭,还是不忍她受一点委屈。

      心里便不由地酸楚,这一切到底是对还是错?

      身边只剩下一个侍兿小喜儿,是从有施国就陪伴服侍着自己的,后来大家都离开了他们,只有小喜儿还不走,一直忠心耿耿地跟在自己的身边。

      心里早就对她感激,无话不谈。自己的心事,也只有她一个人知道了。

      有时候问她:“天下换了个主人,真的就好了吗?”

      小喜儿也茫茫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在伊尹的心里,为什么只记得天下人,却不记得她呢?

      其实天下也并没有忽然就好了起来。人们还是照样食不果腹,衣不遮体。她现在和普通的人住在一起了,也知道那些百姓的痛苦。只是换了个君主了,按伊尹的说法,人民也该能吃饱穿暖了,为什么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以前,她是不知道的,也许以前更差吧?

      便这样思索着,每日里度日如年,心里总有隐隐的渴望,也许伊尹他会来吧!

      那一日,她独自在巢湖边拾野菜,忽然听见小喜儿一路叫着她跑过来。

      她站起身子,夕阳正在西下,她虽然是一身粗布的衣服,却仍然美丽得让人不忍卒暏,连小喜儿看了,心里都忍不住赞叹,也难怪大王那么爱夫人。

      她微微含笑,“什么事啊?跑得那么急?”

      小喜儿脸上的表情若惊若喜,“夫人,商王派人来了。”

      她心里一紧立刻问:“来的是谁?”

      “是伊丞相,伊丞相来了。”

      心里忽然落落的,他来了,他终于来了。

      忽然想起履癸,他怎么办?为了自己倾国的恩情,却又该如何报答?幽幽地叹了口气,来干什么?还不若不来。

      小喜儿急急地拉着她的手,“快走吧,夫人,你不是一直等他来接你吗?现在他终于来了,你还等什么?还不快一点?”

      心里犹豫不决,仍跟着小喜儿一起走去,忍不住在湖里照了一下自己,“小喜儿,我这个样子,可见得人吗?”

      小喜儿连连点头:“夫人穿什么都好看,就算现在穿粗布的衣服,也好看得出奇呢!”

      她微微一笑,这小丫头,真会讨人欢心。

      只好收拾情绪,不管是什么,总得去面对吧!

      走近那间低矮的茅草屋,他一身锦衣负手立在门外,曾经的王者,现在的犯人跪在跟前,她不由地心里一酸,这种结果是她一手造成的。

      便走过,故意跪在履癸的身边,那人转身,意气风发,伊尹,你终于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伊尹垂首,妹喜便俏生生地跪在自己的身前,仍然眉目如画,肌肤胜玉,双目如点漆,却多了一丝淡淡的幽怨之意,这女子便在这洪荒之地受折磨,也仍然是风姿如玉,宛若谪仙。

      他心里一阵酸楚,为了天下,他不得不这样作,希望她能明白。

      但她真能明白吗?不求她的原谅,只是心意却不能为人知,凝在心底,好象是冰块一般总是凉凉地折磨人。

      心底便总是无由地一紧,象是有条线系着心脏,而线的一端便扯在她的手里。

      只是这心思,却又能让谁知道呢?

      便正正了颜色,高声宣读新主的诣旨。

      “夏桀,司政荒淫,德败失检,在位期间,狂征暴敛,民不聊生,流离失所。用侫臣,远忠良,残害有功之臣,制炮烙刑,手段极尽残忍之能事。又宠妹喜,造金柱玉殿,建酒池肉林,饮宴通宵达旦。尝因薄怒杀人,罪无可赦。今赐鸩酒,死以全尸。

      妖姬妹喜,惑人以色,撕绢一笑,胡媚工谗,令与桀同饮鸩酒。……”

      妹喜愣愣地听着,只听到饮鸩酒几个字,那么说,他是来杀她的。

      她抬头看着他,那张脸仍是十几岁时见到的那张脸,只是多了一丝苍桑,眼中也仍有一丝淡淡的悲伤之意,当年,初见他时,就是这双略带悲伤的眼睛迷惑了她,使她不由自主地沉入其中。

      快十年了,一切都如他所愿了,现在他却带了人来杀她。

      她痴痴地想着,竟不知道悲伤恐惧。

      忽听见身边跪着的人大声怒吼:“要杀就杀我,放了她。”

      她便茫茫地回首,履癸满面怒容,“暴政与她有什么关系,我是大王,谁不得听我的,什么酒池肉林,什么金柱玉殿,那都是我下令造的,那些大臣也是我下令杀的,这些事情和她都没有关系,你们无非是想让我死,那就杀我吧,放了她,她只是一个女人,一个女人还能作什么事情?”

      她看着他悲愤的模样,心里就又凉凉地痛。他老了,鬓边也有了白发,可能是这几个月的生活太辛苦了,曾几何时他是那样英雄无匹,人们说他可以用手折断铜条,只是她从未见过。在她的面前,他永远都是那么温柔和善,连怒容都是第一次见到。

      伊尹身边的侍卫端上铜盘,上面放着三杯酒,她愣愣地看着,心里迷迷茫茫,三杯,为什么是三杯呢?

      忽然省起,难道他们连小喜儿都不放过。

      她心里一紧,抬头去看,他负手而立,目光远远地凝视着落日的方向,仿佛已经出离了这个尘世。

      她终于低声说:“你要杀我,为什么连小喜儿都不放过?”

      他便漠然地看了她一眼,好象不曾认识过这个女人,“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她愣愣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那是他说出的话。

      小喜儿一直在旁边小声哭泣,这时却忽然一跃而起,抓起一个酒杯,一饮而尽,便跪倒在伊尹的跟前:“小喜儿愿死,请大人放夫人一条生路吧!”

      心里凄凄的酸痛,她一把抱住小喜儿,“不要求他,要死我们一起死。”

      但履癸却仍不死心,“你放过她吧,她对商汤有功无过,你为什么一定要赶尽杀绝。”

      她一怔,回头去看,履癸怒容已经消失,只有无限凄凉,“你知道什么?”

      履癸回答:“我全都知道,你为有施国报仇而来,我知道你是敌人,可是我却不忍杀你,不能杀你。”

      她心里锐锐地痛,他知道她是敌人,却仍不忍杀,不能杀,而他呢?他特地来这里,却是来杀他的。

      曾几何时,还说过要白头携老。

      她对不起履癸,忍不住说:“你知道什么,我与伊尹有私情,你可知道?”

      他垂头不语,想不到连这样隐密的事,他也是知道的。

      她心里更加疼痛,算了,今生负了他,希望来生可报。只是他!

      她拿起另一个酒杯,望着那人,只想知道一件事情:“在你的心里,到底曾经有过我吗?”

      那样决绝,那样悲哀,他不忍骗她,“有过。”

      她心里一松,却听见他接着说:“但天下为重,儿女私情为轻,你再怎么样也无法与天下相比。”

      天下,又是天下,又是那个成汤的天下。

      她慢慢饮尽杯中酒,“如果有来生,我必亲手亡这成汤天下。”来生的愿望,她知三世也不会忘记,那个男人,她默默地记忆他的样貌,“如果有来生,我必让你死于我手。”

      是诅咒也好,是誓言也好,她只希望来生,报此生的情仇,无论如何她必与他同生于一个时代,完成此生的誓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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