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丘

　　14个小时漫长的飞行，像做了一个冗长无比的梦，那些发誓的，要遗忘的关于陆锦烨的每一件事情，都清晰地覆上了脑海，原来从来没有忘记过。
　　一刻也没有。
　　——夏辛未

　　她常常会以为，生活在一场幻觉中，醒来时，没有陆锦烨，没有陆嘉南，没有盛长安，没有顾妈。醒来时，她不过是在漫天花雨的樱花林中，靠着林撤生的肩，睡了一觉。
　　梦蝶的庄周，不知道自己是人，还是蝶。
　　可是，每次睁开眼睛，看到的，还是大得空荡的房间。绿野仙踪，像一座迷宫，大而华丽，让她眩晕。
　　18岁，她已经觉得自己，已经开始慢慢苍老。
　　林撤生走了之后，她沉默了一段时日，很难去跟陆锦烨平和的说话。她害怕他。
　　生活如常，上枯燥的经济课，没课的时候去医院照顾父亲夏振书，每晚回那个所谓的家。
　　对于一切，父亲满是怀疑。她撒谎，学校帮她申请了贷款，加上自己打工，所以还可以支撑。
　　那些没说的，无法说出口的，在心底变成一颗永不发芽的豌豆，隐隐作痛。
　　陆锦烨并不逼迫她。饭桌上也总是沉默。
　　他是个异常冷漠的人，她常常觉得，他连血液都是凉的。
　　她从盛长安那知道，陆锦烨从小就有心绞痛的毛病，疼痛难忍的时候才吃药。
　　也许，心凉的人，所以才更痛。
　　4月，她19岁的生日。
　　从来不曾庆祝过，因为她的生日，就是母亲的祭日。
　　对于父亲，那从来就是个悲伤的日子。
　　她推着父亲的轮椅，上了高高的山丘，去看母亲。山上居高临下，看到玫瑰丘，正是玫瑰开得盛大的时节，没有了过往向往的心情，她觉得，那里像一道巨大的伤口，环横在胸口，锥心的痛。
　　父亲看着母亲的墓碑，泪水四下而落，突然出口，“辛辛，爸爸对不起你。”
　　这是他第一次给她讲出这样的话，“我的病，连累你了。”
　　她跪下，伏在他的腿上，“不是的，我不辛苦，一点也不辛苦。”她抬起头，望着他笑，“你看，现在多好，我们一家人在一起。”
　　悲伤和泪水，永远都只能往喉咙里吞。
　　她不曾抱怨。
　　晚上，回去绿野仙踪。一片繁华。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灯红酒绿，人人都锦衣美衫，觥筹交错，音乐靡靡，她愣在门口，一阵恍惚。
　　陆锦烨慢慢走出来，一把把她拉到舞池的最中央，笑容邪异，如冰。
　　“各位，今天的主角到了，夏辛未小姐，19岁生日。”
　　掌声响起，夹着暧昧的口哨声。
　　她只看得到陆锦烨的下巴，他很高，高得让她只能仰望。
　　他穿着英挺的白衬衫，少扣了几颗扣子，被胸膛微微绷开，下巴是精心修建的浅浅的胡茬。美色倾城。成熟男人的风范，性感得无可救药。
　　他低下头，伏在她耳边轻轻地说，“夫人，跟我舞一曲吧。”
　　音乐响起，是探戈，最是暧昧不明。
　　她不会。
　　他握住她的手腕，在前奏结束，最强的那一拍，猛地把她拉近自己。
　　他是个很好的舞者，优雅从容，气场强大，舞步盛开成玫瑰。
　　而她，穿着黑色的运动外套，牛仔裤，头发随意地扎在脑后，面色苍白，只是个蹩脚的小丑，被他牵动着，如同机械的玩偶，踉跄着转来转去。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面无表情，无力得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陆锦烨不会不知道，今天是她母亲的祭日，他这样折磨她。
　　人群里响起稀稀疏疏的嘲笑声，她顾不得那些讽刺的目光。
　　最后一个动作，她一圈一圈转回陆锦烨的怀抱，他揽着她的腰，慢慢放低，四目交织，鼻尖相触。他带着肆无忌惮的笑意，审视她的难堪。
　　在周围轰然的掌声中，他伏在她耳边，只说了一个字，“笑。”
　　10层高的蛋糕推上来，那么美丽。
　　她咧开嘴角笑，笑得生涩，僵硬。
　　蜡烛点起，他们要她许愿。
　　愿望么？她能有什么愿望？
　　她只希望，这一切都是梦。
　　和陆锦烨一起吹灭蜡烛，她笑得连眼泪都流出来。
　　他伸出手指，温柔地拭干她眼角的泪。
　　都是戏，她明白。
　　他给她介绍在场的人，端着酒杯，接受他们的祝福，有些真诚，有些戏谑，有些谄媚，有些不怀好意，有些嘲讽，有些轻蔑。她无力分辨，只能一杯一杯碰撞，一杯一杯喝酒。
　　像是回到那些陪酒的岁月，伴着噩梦，让她心凉。
　　那一声声生日快乐，像钉子，一颗一颗顺着脊椎，钉下去，痛得连每一根神经都在提醒她，你这个不详的人，你的生日，就是你母亲的祭日。
　　身体在颤抖，可她，还得陪着他，演完这场戏。
　　当曲终人散，他卸下面具，又恢复冷漠的样子。
　　借着酒意，她像是一瞬间的爆发，扑上前去，拉住他的双臂，“陆锦烨，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声音用力得沙哑，带着哭腔，“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他不语，冷静地看着她。
　　“你知道的，你明明知道，今天是我母亲的祭日，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多内疚，你还在今天折磨我。”
　　他拉开她的手，带着嫌恶的表情，“夏辛未，生日快乐。”转身离开。
　　留她在原地。
　　她坐到冰凉的地板上，恨得全身颤栗。咬住自己的手腕，用力，用□□的痛，来分散心里的痛。
　　恨不能，毁了这世界。
　　顺手拿起旁边的酒瓶，对着瓶口，一口灌了下去。烧灼全身，烧灼心。
　　她醉了。踉踉跄跄地在厅里奔跑，砸酒瓶，推倒桌子。
　　用手抓着蛋糕，往嘴里送。柔软又甜腻的食物，填补满心的虚无。
　　发泄内心的苦楚。
　　终于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她躺在地板上，闭上眼睛，睡过去。
　　恍惚中觉得，有人抱起自己，脱去衣物，放进温暖的水里，慢慢为她清洗，手指那么温柔，带着宠溺拂过每一寸肌肤。
　　她忍不住握住那只手，睁不开眼睛，只感觉，那样的安全和依赖。
　　把脸埋进那只手心里，消失意识前，听到男人的声音，“生日快乐。辛未。”
　　那声音，像极了陆锦烨。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躺在床上，穿着柔软洁净的衣服。
　　她头痛欲裂，知道自己昨夜喝太多，一些零碎的记忆恢复，沮丧的锤了一下头。
　　天，她对陆锦烨撒了酒疯。
　　而那双温柔的手，又是真的么？
　　抬起手腕，看到被自己咬伤的地方已经包扎好了，提醒她一切不是做梦。
　　这些天的压抑，随着那些发泄，仿佛也轻松了不少。
　　磨磨蹭蹭算着陆锦烨应该已经出门上班，才敢出房门，鬼鬼祟祟伸出头，却正好落进男人戏谑的眼睛里。
　　陆锦烨还是那个冷漠的陆锦烨。

　　当时的我看不懂，为何要互相折磨。
　　原来，爱情是要这般，将刻骨的沙砾揉进彼此的心肠。
　　才可以生生世世，念念不忘。
　　——夏辛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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