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莲花·离鸿

　　重返洛阳，马力竭而亡的刹那沈夜的心里突然松了，竟然有了那样疲倦的感觉。
　　荒颜阁在望，他似乎有些畏惧了。
　　不知道她怎样了，不知道她是否还在等着，他是不敢往前走了，怕一旦迈出那一步就会永远永远的失去她。
　　沈夜站在街心，紧紧抓着那扁平的玉匣子，跋涉千里，只为这一朵救人的奇葩，但愿老天不要太残忍，让他见她哪怕最后一面也好，于此刻里，他倏然想起了风雪中那温婉悲悯的微笑，想起了那温酒把盏的雪夜……
　　那静静飘落雪花的暗夜，就因为那一个微笑而变得温暖。他不能想象如果失去那种温暖能够如何？
　　萧瑟的朱雀街上没有几个人，稀疏的雪花在风中飘零飞荡，扑满了青色的石街，沈夜抬头望去——
　　那青色的朱雀街上站着一个单薄的少年，青衣如旧，面色苍白，暗离站在街心望着沈夜一动不动，目色竟然也有了几分悲哀和空洞，这个决绝狠厉又倔强的少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模样！
　　“沈大哥……你、你终于回来了？”
　　沈夜奇怪地盯着暗离突然间拔足狂奔！暗离不在荒颜阁照顾慕雪却来朱雀街口等他，这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慕雪！沈夜狂奔而去，和暗离擦肩而过的刹那似乎听到了一声极为沉重的叹息，暗离本想抓住沈夜，一抓却抓了个空，他刹那间从悲痛中反应过来，转身大叫：“沈大哥！”
　　全然没有听到身后之人的呼喊，沈夜狂奔向荒颜阁，从来没有感到朱雀街与荒颜阁的距离那么长！暗离紧紧跟在沈夜身后朝着荒颜阁奔去。
　　荒颜阁虚掩着门，长廊中的皓雪歌一眼看到沈夜脸色也一下子变了，刚要迎上前沈夜已朝楼上奔去！
　　“慕雪！”虚掩着的门被深夜一掌推开！屋中暖意袭人，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异常鲜明的对比，红泥小火炉，暖着一壶酒，浓郁的酒香充斥了整个房间，慕雪常用的酒杯还在桌上放着。
　　沈夜浑身失去了力气，倚着门框缓缓坐倒。窗边的木椅上赫然坐着一尊石像！冰冷晦涩的光泽刺痛了沈夜的眼睛，石像面容静穆目光悲悯，面朝着窗外无声息飘落的雪花。
　　她走得那么急，竟然连最后一场雪也等不及！
　　沈夜深深俯首，暗离止步在门边：“沈大哥——”“那是什么？”沈夜没有抬头，伸手指向屋里的石像，暗离没有回答，那是朱雀街上的百姓为了怀念那救人于水火之中的神医慕雪而雕刻的石像！
　　“我在问你，那是什么？”沈夜霍然怒喝，片刻间又沉默下来。
　　他从怀中掏出那扁平的玉匣子，缓缓打开，那朵馨香的白玉莲花静静绽放在匣子里，就像某个人温婉的微笑，通过那一朵花传来，不尽温柔。
　　“你骗我……”沈夜喃喃开口，突然苦笑起来，他摇摇头将白玉莲花递给了暗离，起身朝屋里走去。
　　“沈大哥……”暗离涩声开口，“是阿姐说不要让你看到她死后的样子，所以……”“是么？”沈夜仰头大笑，“慕雪啊慕雪！你明知自己熬不过去还让我去西域！你这是为了成全我么？真是好个慕雪啊！你等我，我回来了，你在哪里？”他几步奔到石像边，颤抖着右手拂上石像的脸颊，低低叹息，“就用一尊石像迎接我么？慕雪……呵呵，真是残酷啊！”
　　残酷二字说出口，沈夜眼中已经湿润，暗离斟了一杯酒递给他：“你走的时候，阿姐就不行了……她嘱咐我等你回来替她为你摆酒接风。”“是么？”沈夜嗓音有些低哑，他端起酒杯怔了怔，然后将酒倾洒在了地上，“慕雪，你让我怎么喝得下去！”
　　“沈大哥——”
　　“她的墓在哪里？”深夜死死握着酒杯目光深沉，暗离怔了片刻，轻声道，“按照阿姐的意思葬在了上代吹雪阁主舒寒沧的墓边。”“寒沧阁主？”沈夜嘴角一扯，到最后她还是选择回到舒寒沧阁主的那边，果真还是死生相随么？
　　洛阳大雪，深山埋骨，那一片荒芜里相护的两个人必不会再寂寞了吧？也好啊……她必不会再寂寞。此生此世，只有死别才是真正的永远，也只有死后的相守才最长久。
　　沈夜扶着石像缓缓弯下腰去，心中积郁，这一俯身便吐出一口血来，他纵马狂奔，来去千里，却连最后一面也没来得及看她，命运太过残酷决绝，即便是让他说出那一句话也好啊！哪怕让他再看她一眼也好。慕雪……你太残忍，太残忍，就这么急着离开，原本要承诺的永远自此灰飞烟灭，此后万水千山，即便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又再去哪里找你？
　　恍然之间，他似乎听到了辽远而寂寞的箫声，带来了悲凉而沉郁的气息似是悲叹又似是诀别。那是……逍遥的箫声。不，是碧玉生的箫声。他也来了么？来向此生唯一爱过的女子送别么？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暮雪千山，只影向谁去啊？
　　沈夜在慕雪的石像前无声无息的痛苦低泣，暗离透过木窗循着箫声望出去，很远的酒楼上一袭紫衣对着荒颜阁长久的凝望，较之沈夜他又如何？毕竟，慕雪与碧玉生之间的误会这一生都未曾化解，到死她都没有原谅他，但是自少时就与之相识的碧玉生对于这个温婉如同莲花的女子又有着如何浓烈的感情！
　　沈夜倏然而起，不再理会窗边的暗离和门口的皓雪歌，以及那尊冰冷的石像，他循着箫声踉跄而去，身影孤单而寂寥，一身黑衣在风雪中飘掠，他拍遍了阑干，仰头大笑，逆着漫天飞雪，苍凉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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