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步莲花·离鸿

　　浮生长恨欢愉少，一天雪漫长安道。
　　洛阳朱雀街，一天大雪，衣冠如霜。江湖中盛传着吹雪阁主与昆仑魔教教主一战之时，名扬天下的年轻吹雪阁主却在名声大振的时候悄然隐退，而令人难以理解的是继任吹雪阁阁主之位的竟是曾经身为魔教护法的少年！
　　一时间非议之声渐起，谁都不明白沈夜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没有人知道那一战的悲戚，没有人关注那北邙山顶皑皑白雪覆盖下的鲜血，也没有人了解沈夜，了解暗离，他们只是在议论，不知厌倦的议论着与他们有关的一切一切，议论着、参测着，包括那寂静的荒颜阁都被赋予了传奇的色彩，这种色彩太过强烈，强烈的让人都看不到萧瑟和素淡。
　　然而被议论的人却早已跳出了被议论的那个圈。
　　荒颜阁中，红泥小火炉，暖气流转，阻绝了外面的所有寒气，炉上温着酒，酒香充斥着整个房间。
　　慕雪坐在轮椅中，温雅而笑：“沈夜，我们很有一段时间没有一起喝酒啦！”“是啊，想当初我从这扇窗子外跳进来的时候你脸上那种防备的表情还真是让人怀念！”沈夜倚着木窗“呵呵”笑了，很是怀念的看着慕雪，似乎再看一眼她的容颜就能永生不变了，慕雪倏然而笑，掂着酒杯低下头去，“当时我还把你错认成了寒沧。”
　　沈夜肩背一僵，旋即恢复了常态，寒沧这个名字似乎都成了他们之间永远无法逾越的藩篱，他提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开口道：“说实话，也唯有和你一起喝酒才觉得逍遥自在，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你曾经是这样对我说的吧？真不能想象如果没有你陪我喝酒会是什么样的状况！”慕雪笑吟吟地接过酒杯，暖酒在手，一切都显得安宁而幸福，她忍不住打趣，“会怎样呢？大概会像外面的人传的那样‘笑舞回风雪，醉卧美人膝’吧？沈大阁主端的风流倜傥！”
　　“为了不被你误解，也为了能够和你在一起喝酒，我决定了，我要你和我在一起。”沈夜瞥见慕雪额头上清晰的状似莲花的图案不由叹气，“慕雪，你说过要我给你一个期许，如今我给你承诺，若你开口，信我必不相负。”“我知道。”慕雪握着暖暖的酒杯似乎有些迟疑，许久她才仰起头来，“如果我能活的久一点，我一定答应你，可惜……”“不，你答应我你一定会没事。”沈夜执拗的纠正着她的话，他放下酒杯上前抱住慕雪，低声开口，“我的慕雪，你可是荒颜阁的神医，怎么会有事呢？”
　　“是的，我怎么会有事啊？”慕雪脸上绽开笑容，“我答应你，沈夜，我不会死。”她握着酒杯的手蓦的收缩，秀丽的眉头刹那间皱了一下，有种彻骨的疼痛在她体内蔓延开来——那是来自死亡的讯息。她活得实在是太过勉强。
　　慕雪抬头看着沈夜，微微一笑：“我没有骗过你，我说不死就不死。”
　　“阿姐。”暗离推门进来，“沈大哥，你决定了么？”沈夜点点头，问暗离，“六歌都走了么？也好，他们也应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了，江湖拼杀毕竟不能长久。”
　　“不，雪歌留下了。”暗离看向慕雪又低下了头，慕雪笑了笑转而问沈夜，“你决定什么？”
　　“决定去昆仑，找碧玉生替你取回白玉莲花解毒。”沈夜迅速的回答着，拍拍慕雪肩膀，“只要有一点的希望我就是死也都不会放弃的。慕雪，我希望幸福能够长久一点。”
　　慕雪浑身一僵，目光黯淡下来，她轻声自语般开口：“昆仑山很远的……”“再远也要去，即便它在天涯海角我也非要把解药拿回来。”沈夜沉声开口，“要赶在你的毒发之前，如果碧玉生不答应我也不会再顾念昔日的情谊。”他的语气有种不容人反对的决然。慕雪不语，脸色同样苍白的暗离只是道，“沈大哥，你留下来陪着阿姐，昆仑山我熟悉还是我去吧！”“不行！”沈夜坚决的摇头，“路途遥远，你也中了七步莲花根本撑不到昆仑的！”
　　“沈夜。”慕雪举起了酒杯，“既然这样我们再喝一杯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现在。”沈夜有些心神不宁的放下酒杯，“我现在就走，我一刻也等不了了。你等我回来，我回来再喝。”“好。”慕雪的笑容突然变得很淡，她看着沈夜，叹息，“好，我等你回来。”
　　“沈大哥你不能走！”暗离突然挡住了门，沈夜目光一沉，暗离嘴角一扯，迟疑了许久才轻声道，“吹雪阁许多事还需要你——”“有你就足够了，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沈夜用力拍了拍暗离的肩膀，身后的慕雪推开了窗子，望着外面的漫天大雪喃喃开口，“暗离，让你的沈大哥走。”“阿姐！”暗离浑身抖了抖，最后还是把门让开了，沈夜似乎是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瞥了一眼慕雪的背影还是没有说出口。
　　慕雪坐在轮椅中，抬头望着纷乱的天幕，寒风灌进来，她白色的衣袂在风中散逸如同莲花，在她的额头上莲花的痕迹变成了血色，整个人有种凄艳的感觉。
　　暗离站在她身后，低声开口：“阿姐，为什么要让沈大哥走？你明明知道你撑不到他回来了，他这一走，你们就再也不能相见！”“如果我不让他去昆仑他一定会后悔，我死之后，他会责怪自己没有尽全力寻找解药。”慕雪望着窗子外面面色静穆，那是一种看穿生死的淡然，是一种洞彻结局的释然，“所以，就让他去寻找那白玉莲花吧！在这一段时间里让他保留自己所认为的希望……暗离，你以为沈夜真的不知道我马上就要毒发了么？他是不肯相信而已，是强迫自己不去相信罢了。人，总是有太过执拗的时候，站在命运前的人究竟能有多渺小多脆弱，无力又能无力到什么地步？”慕雪轻轻抬手，按住了额头上隐约浮现的莲花。
　　那纯白肃穆却象征了死亡的莲花就在她开始一分分变得冰冷的指尖下缓缓、缓缓地舒展开最美的姿态。
　　暗离没有应声，却听慕雪叹了口气：“暗离，我死之后马上埋了，不要让沈夜看到我的尸体。”“姐——”暗离张张口，万千话语都堵在了嗓子里，慕雪自始至终都没有再回过身来一眼这个单薄的少年，她望着天地间茫茫落雪，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沈夜……对不起，我失言了。
　　“你出去吧。”慕雪一手扶住了窗框，背对着暗离，暗离没有动，并且朝着慕雪走了两步，“我不走。”“我叫你出去！顺便关上门，这是我……是我最后的请求。”慕雪颤巍巍摆了摆手，寥落的叹了口气。
　　她的手臂白的仿佛一张纸，丁点的血色都没有了。
　　暗离咬着牙退出房间，木门缓缓在他面前关上，他最后看到站在窗前的女子缓缓弯下腰去，以纷乱落雪为背景，她飞扬的白衣袂仿佛盛放的莲花，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延展，这样的女子……只是一个笑容就能带来温暖呢，可是现在，她倦了。
　　无数破裂的雪花袭卷进了阁楼，拥住了窗边绝美的女子，拥住了她额头上血艳的莲花。
　　七步莲花，步步肠断。
　　暗离颓然跪在了门外，已经没有力气再关上那道最后守望的门缝，他双手从木门上垂下来，缓缓握紧，长廊外的飞雪放肆的吹过来落满他的肩头，似乎这道门缝是他唯一的光亮了。
　　蓦的，向来隐忍的少年跪在了门外，深深的俯首，毫无预兆的爆发出了一声啜泣，在这个世间他生命中一条最重要的线已经被无情的宿命毫不留情的斩断，自此之后，再无人倚着雕花的木门温婉的对他微笑，再无人会在暗夜里远远望着他前行，再无人拍着他的肩膀轻声说“你要幸福”。
　　阿姐，你给的幸福……太短暂。
　　一只纤细的手轻轻落在了他强自压抑颤抖的肩膀上，皓雪歌将门掩住，极轻极轻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少年的心里有什么东西是彻彻底底破裂了。
　　“雪歌……”暗离的头深深低着，他没有抬头，声音异常的嘶哑，低沉的缓缓的开口，“对不起，对不起。”
　　“我知道，自始至终澹台神医在你心里的位置都是无可取代的。”皓雪歌叹息般开口，没有再说什么，一时间，荒颜阁上一片死寂。
　　茫茫荒原寂寂雪落，那一袭疾驰的衣衫仍旧半刻不停的奔赴昆仑，却离那个梦越来越远。
　　洛阳大雪仍旧会一年复一年，只是那孤楼上望雪的女子却已赴黄泉，人生路太过短暂，也只不过转身的时间便已是永不再见，永不再见……那是多长的时间？
　　死生契阔，天人永诀。
　　千里之外，冷绝的冰川之上，紫衣在风雪中格外显眼，似乎遥遥感知到了什么不好的气息，白玉面具后远望的眼神终于变了，撕心裂肺的感觉狠狠切入了他的心肺。
　　他微微弯下腰，是雪粒迷了双眼么？
　　生死茫然，她是到死都不肯原谅自己了吧？虽然那些过错与自己无关。那么，他又在等着什么？是等那个人来吗？
　　沈夜。
　　他负手站在冰川之巅，那朵纯白的莲花在冰天雪地里开得格外的美好。
　　如果可以，他希望花开一千年，雪落一千年，就只为了留住那一份与他无关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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