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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诀别(中)
清晨的芙蓉街上并无几个行人,只有他一袭黑衣匆匆,一头花白的长发飘在风里,依稀回到了当年来无影去无踪的干练神秘的样子。他踏上木梯时陡然放慢脚步,跑堂的老伙计看着这个黑袍的男子隐约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始终都记不起什么时候见过他了,也是这样一座十年未变的芙蓉楼每天都更换着不同人的喜怒哀乐。
“客官,您楼上请。”伙计在前面引路,然而刚刚迈出两步后突然就走不动了,黑衣公子一把揪住了他后背的布衣,声音低沉而冷酷,“银两我照付,但半个时辰内把所有人都请出去,否则我自己动手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你!”老伙计猛地一回头,正对上木飞羽的双眼,他突然间便想起了十年前那个风度翩翩、曾在此和人交手的武林高手。
“是您?!”老伙计立即点头如捣蒜,“小的明白、小的明白!”“你明白什么?快去。”木飞羽烦躁的皱眉,忍不住咳了两声,心肺疼痛的像是刀割一样。
“不必,我已来了。”突然有人从后面扶住了木飞羽,幽婉的声音平平散开,伙计立即后退,木飞羽全身一颤猛地回过头来,低呼一声,“暗……暗遥?”“嗯。”独孤暗遥低低应了一声,松开木飞羽转身坐下,右手一捋长发,抬头笑道,“你没事就好。”“你一点都没变,可是我却老了。”原本以为十年再见会很激动,却不料真的见了却是如此“波澜不惊”,木飞羽心中无限落寞,在她对面坐下,扭头望向窗外,不远处的苍茫江面绕住了他所有的哀愁,“还好吧?”他抓起桌上的酒杯倒满酒仰头便灌了一杯,冰冷的酒立即将肺腑都冻结了,他心里一闷,蓦得探身出窗吐出一大口血来!
“对不起。”独孤暗遥伸手夺过他的酒杯低头开口,眼中隐约湿润,“我以为你中毒……不在了,他骗我,薛青泗骗了我!”“是薛青泗跟你说我死了?!难道你都不出家门没有向别人打听过吹雪阁的事?”木飞羽猛地回头,目光雪亮吓人,独孤暗遥看着他已然花白的长发忍不住伸出手,恰长风吹过,一络白发掠过了她的指尖,只听她蓦得叹了口气,“仅仅听人说过一次吹雪阁的舒二公子,如果我知道你还活着——”
“暗遥,如今我回来了,回来带你走!你可知道这十年来我一直在暖阁里静养,一直派人找寻你却不得消息,勉强可以顶着风寒来了,你跟我走吧!”木飞羽握住独孤暗遥的手,陡然发觉她的手异常冰凉,只听她苦笑一声,“素雅告诉我你没死而且回来找我时我很高兴,可是……我不能跟你走,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木飞羽见她起身便走立即上前握住她的手腕,“你看着我,到底怎么了?你不想见到我吗?”他这一声轻喝让整个楼上的人都扭过了头来,独孤暗遥躲闪着他的目光脸色异常苍白,“我是想和你走,但我不能,没有办法让你明白,飞羽,对不起……”
“咳!呵呵……独孤暗遥,你是不认识我了还是我不认识你了?你是不是我的暗遥?”木飞羽眉目清寒,紧紧卧着她的手腕,却见暗遥终抬起头来对上他的眼睛,带着哭腔开口,“你知不知道你来晚了!来的太晚太晚了!你的暗遥在昨天知道你还活着的时候就死了!”
“……”木飞羽怔怔抓着她的手腕不知为何良久才开口,“你在说什么?什么晚了?”
“我、我……”她喃喃无法说出口,却有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突然从围观的人群中钻了出来,他用力去推木飞羽,“你这个大坏人!放开我娘!放开我娘!”“你叫她什么?!”木飞羽低头看着小男孩的眉眼,豁然抬头,“暗遥,他……喊你什么?”独孤暗遥没有应声,抚了抚男孩儿的头将他抱开,再抬头看木飞羽时终于流出泪来,咬牙一字一字道,“是,我已经嫁给薛青泗了,这是我们的孩子淮忆。”
“淮忆……淮忆……”木飞羽踉跄退了几步,后背撞上了墙壁,他笑了起来,俯身吐出口血,目光变得死寂黯淡,“是薛淮忆吧?暗遥,你好幸福!”他揽紧长袍,再不看暗遥母子,缓步而去,每走一步心肺都似撕裂般疼痛,一句幸福也让独孤暗遥几乎崩溃。
“飞羽——”她上前,薛淮忆紧紧抱住了她,“爹说不要你走!”“淮忆!”独孤暗遥弯下腰来抱紧了儿子,泪眼朦胧,她知道这一别将永不再见。
“暗遥,再见。”木飞羽的身形渐去渐远,声音低沉飘忽,“章台柳,章台柳,昔日青青今在否?纵是长条似旧垂,也应攀折他人手。”
独孤暗遥清楚的知道,再见是再也不见,她的一生终与最真擦肩而过。
杨柳枝,芳菲节,所恨年年赠离别,一夜随风忽报秋,纵使君来岂堪折!
“淮忆,你和谁出来的?”独孤暗遥突然想起了什么事问儿子,薛淮忆小声说道,“爹不让我说是他。”“你和你爹一起出来的?!”独孤暗遥神色一变,豁然站起来,四下张望却再不见木飞羽的身影,她的脸色渐渐变得苍白,眉头皱起,他也来了……他也来了。
十年了,他竟然还是这样!
“爹把弓箭手都带出来了,就在外面芙蓉街上。”薛淮忆人小却很是聪慧,“爹想杀了那个坏人吗?”“不、他不是坏人!”“那爹是坏人喽?”小孩子仰着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独孤暗遥突然不知该怎样告诉孩子介于黑白之间的颜色,只能摇头,“他们都不是坏人,是娘坏,是娘坏!是娘一直都做错了。”
“娘!”薛淮忆伸手欲要擦她眼角的泪水却够不到她的脸,扁扁嘴道,“娘不要哭。”“不哭、不哭,娘不哭。”独孤暗遥抚抚薛淮忆的头顶柔声道,“好孩子,走吧!”
木飞羽按着心口缓步行在芙蓉街上,嘴角一丝血迹,目光死寂如灰,支撑他活了十年的东西突然间灰飞烟灭,他等了十年的她已然嫁人,薛青泗、独孤暗遥、薛淮忆,如何幸福的一家人!可他又算是什么?!算什么呢?
稀疏的雪花轻飘飘落在他花白的发上,沾上了他的黑衣,一重一重绕住了他的步履和视线,他突然仰头大笑起来,笑声说不出的苍凉。
暗数十年风雨路,江湖一梦凄凉!十年啊,多可笑!所悲所很统统都已不再。
他的脚步陡然顿住。
“呵呵呵……别来无恙啊,木阁主。”薛青泗豁然出现在风雪之中,冷冷笑着,木飞羽抬头,眼中渐渐绽出冰冷的光泽,不用看他就知道街道两旁埋伏了薛青泗的手下。木飞羽右手蓦然一抖。
“薛青泗,你——”独孤暗遥带着薛淮忆赶过来一眼看到了两旁的弓箭手,她咬着嘴唇没有说出话来,十年了,他竟然还是不相信自己!
“独孤暗遥,你好、你好!!”木飞羽眼神陡然变得凌厉,豁然拔出了一柄青色的长剑,眉峰冷厉,“以为我真的病到连剑都拿不起来了么?”“飞羽!”独孤暗遥望着木飞羽突然明白过来,她什么也不顾的上前,“薛青泗,你跟踪我?十年夫妻,你竟然还不相信我?淮忆都这么大了,你以为我会抛下他走吗?”
“谁会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十年不见,他一回来你就这么急着赶来见他,谁能保证你会不会跟他走!所以我必须杀了他!以绝后患!”薛青泗右手一挥,立即有手下过来抱走了薛淮忆,薛青泗冷笑,“暗遥,快些走开,我就不信奈何不了一个将死之人!”
“独孤暗遥,你滚!”木飞羽平持长剑嗓子里沉沉发出一声厉喝,“没有必要在我面前继续演戏了!素雅说你变了,是真的变了!”他根本不看挡在他前面的女子,只是遥遥看向薛青泗,“十年恩怨,终于到清算的这一天了!”
“飞羽!”独孤暗遥突然抱住了他握剑的手,脸上呈现出昔日的笑容,她微笑开口,“好!好……我虽至今日你仍旧顾念于我,这已足够,我受他骗了,不过我答应你,永远不再离开。”“这是何苦!”木飞羽淡淡看了她一眼,心中立即掠过悲喜万重,十年分别,原来她仍旧懂得他在说什么,木飞羽苦笑一声,调整着长剑,眼神中当年杀手之王的锐利已然所剩无几,他恍惚开口,“这些年你是怎么过来的我已明白,只怪我当年中了七步莲花,回来迟了,你不要傻了,快些走开。”“看来你忘记我的脾气了。”依旧美丽如昨的女子缓缓抽出自己的剑来决然道,“我必不再离开!”
她最后望了一眼薛淮忆,蓦然叹了口气,奇怪的是他看着自己竟然不哭也不闹,这个年纪虽小却异常聪颖的孩子大概明白了娘要做什么。
“独孤暗遥,我就知道虽然是我骗你他死了,但你当年嫁给我本是为了那七步莲花的解药,对不对?我是有那解药可是又怎样?”薛青泗掏出一株雪白的莲花,这莲花正是七步莲花唯一的解药,从种下就以药培起来,只能开于绝壁之上,然而未等木飞羽和独孤暗遥回过神来他便将花掷在了地上抬脚踩踏,带着恶毒的欢喜笑道,“木飞羽,你的师妹不是荒颜阁的女神医么?怎么,让她给你解毒啊!”“薛青泗,你——”独孤暗遥眉头紧皱,有酷烈的疼痛袭上心头,她怔怔抓着长剑,气到右手不停颤抖,她看着薛青泗脚下污浊成泥的莲花忍不住流出泪来。
木飞羽默默握住了她的手,掌心冰冷,他终究没有再说一句话,只是微微笑着摇了摇头,如今,却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薛青泗抬手一个动作,上百支长箭对准了木飞羽和独孤暗遥,蝗虫般的箭雨中传入了薛淮忆一声沉闷的哭喊,如此残忍的决绝手段,对于一个九岁的孩子来说无疑是灭顶之灾,没有人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幸福已毁在了父母手中。
木飞羽和独孤暗遥联手阻碍着纷纷铜箭,宛如回到了十年前的一幕一幕:四月江南,陌上初逢拔剑……十月扬州,并肩斩杀四路流寇……正月洛阳,大雪纷飞,他教她以剑术,眉目温润,丰神俊朗……
而如今依稀雪落,相守相护的两个人却早变得沧桑。
“拿弓来!”薛青泗将长箭对准了独孤暗遥,“我怎么舍得让你离开?永远留住你也只有这个办法了吧?”铜箭破空而去,“嗖——”一声透穿了独孤暗遥的心肺,她这十年来只赞过他一次,就是他的箭术。
“这是第二次给你看我的箭有多快多准,也是最后一次,你可喜欢?”薛青泗笑着开口,满脸疯狂,“毁掉吧!要毁就毁个彻彻底底!”“暗遥。”木飞羽挥剑隔开几支长箭一手扶住弯下身去的独孤暗遥,“不要怕。”“你在,一切安好。”她微笑着开口,踉跄几步喷出大口的血来,拼尽了所有力气,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木飞羽握着独孤暗遥冰冷的手俯下身来抱紧了她,暗遥向来怕冷,然而因毒畏冷的自己再无法给她半点温暖。铜箭夹着雪花凌厉袭来,他却无力再抬起宛如千斤之重的长剑。如此……也好,起码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再不要一别十年,山高水远彼此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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