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

　　霜现在在一个蚊拍厂打工。他在半年前看上了电视转播的WWE节目，里面有一个叫内斯塔的，被人誉为响音之王。因为他在开打铃声响起前显痴呆状态，铃声响起后就会变得凶猛无比。直到铃声再次响起。
　　霜有时候觉得自己就像这个响音之王，7点半铃声一响就开工，直到铃声再次响起。霜就这样延续着无法把握的生活。但他不服，他幻想自己不是内斯塔，而是更加威武的送葬者。霜有一段时间天天洗澡时借着水对头发的作用力甩着头发，模仿着送葬者。锁喉抛摔，墓碑石钉头。霜每次在厕所里幻想的时候都有情景安排。他每次都想象自己在救一个被流'氓调戏的女孩。考虑到现实中的某些因素，比如自己身材较矮小，臂力不够。于是霜就结合实际把喉轮落改良一下。举不起人就把人按倒，然后一下跪在对手身上。然后潇洒地起身，给女孩一个威武强大的背影。每到这时候霜的妈妈都要在外面赶了。霜就关掉水龙头，像内斯塔一样垂头丧气。
　　霜本来对蚊拍厂没一点好印象，认为能放弃一切来做这种物廉价更廉的人都是一些对生活没有了追求的人。不幸的是进厂不久之后自己也安身于此。最终承认自己也是这样的人。每天早早地起床，像个小学生一样着急匆忙地赶路。霜想不到的是当年不顾一切地往学校外面逃，多年以后又逃回学校里面去。
　　霜像个小学生一样每天受着铃声的摆布起立和坐下。看着周围的人们为了几分几毫的人民币都争得面红耳赤。在终于受不了或者只是想借故开溜一小会时霜赶紧离开这里，躲到厕所里面。背靠着墙用衣服蒙住鼻头，然后在心里默算一泡尿的时间再开门回去。一路上尽是霜细微而琐碎的牢骚。直到有一天他在人群里发现了一个女孩。
　　这个女孩太女孩了。比霜矮一个头，一个霜的大头。乖乖的长头发一路垂直到肩上。纯真的乌黑油亮。小巧玲珑的身段，走起路来脚会以一种别致的步调舞动着。霜曾经迷恋校园里某个女孩的这种步调，直到有一天离开学校，跟上了学校里完全不一样的匆忙步法走着自以为是自己的路。
　　这个女孩不仅闯入了霜的生活，还闯入了霜的厕所。于是霜从此在厕所里排练得更勤了。霜想象着这个可爱的女孩总有一天会遇见流'氓。这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流'氓必须是自己所能对付的。
　　这样演练着。直到有一天霜发现自己对那个流'氓的思念超过了对那个女孩的眷恋。流'氓还是没有出现。其实霜自己心里都知道。短短的路程即使有流'氓也不成气候。这年头英雄比流'氓多，即使真正出现了自己也未必有戏。其实霜也只是偶尔下班的时候偷偷跟在女孩身后欣赏着她舞蹈般跳跃的小巧身姿。过程极短。一个拐弯就结束了这仙女般的表演。一个月的时间里也只有几次能看到她，并且因为距离太远自己又近视太深，所以对女孩的长相还停留在想象阶段。
　　但对于与这个女孩的剧情霜的想象早已一日千里。超脱了世俗无聊的英雄救美，霜与女孩踏上了更世俗无聊的童话世界。霜想象这个唯美的女孩肯定十分向往能够与自己心爱的人悠闲地漫步在一片辽阔得不太可能的草原上。头顶上是一望无际的蓝天。而自己也不会再畏惧刺眼阳光。。。
　　霜一直坚信着在这个世界上一定有一个这样古老又纯朴的地方。就像霜一直坚信这个女孩一定是一个清纯童真唯美可爱的女孩一样，始终不敢动摇。即使自己和那个女孩始终都被困在一个既忙碌又漠然的城市里兜兜转转，无路可逃。
　　但霜忽略了一个问题。故事中唯美清纯的一直是那个女孩，而自己却是一副美国摔角手的半粗不犷的身材。这样的人即使内心多么纯朴，进入了那片草原本身就是一个破坏。但霜仍然执迷不悟，勇往直前。
　　就这样日复一日，白天对那个女孩表现是不理不睬，其实内心里每一次看见她都像偷'窥一样充满激'情。下班铃响起时又是急匆匆地冲向车棚生怕她一个人走掉。虽然过程不过10分钟，但日子一长，霜偶尔也会感觉疲惫，因为那个女孩始终都不曾回头看他一眼。
　　霜曾经想过，即便有一天他真的战胜了流'氓救下了女孩，他们就真的能像童话一样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吗。或许那个女孩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在别的地方遭遇了流'氓并且同时遭遇了英雄。并且如霜想象中一样英雄救下了美女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有这个想法是因为霜一次又一次地发现这个女孩的动人之处。认为这样完美的人没人疼爱实在说不过去。紧接着在这个想法之后便是一股莫名的悲伤，霜再次感觉自己像内斯塔一样无能为力……

　　于是霜开始感觉到烦躁。在压力之下，任何敌人都会变得不再可怕。霜自顾自地愤怒，不再理会身边所有被当作未知敌人的人。所以有一天，这样宁静的生活终于被霜打破了。霜跟工头吵，自己不想被呼来唤去，不想再打杂。霜稍微用力地喊，在喊的时候霜站在一个高处，用渺茫的近视眼刻意看了那个女孩一眼，如同寻求支持。那个女孩像一朵花一样盛开在那堆破铜烂铁里，洁白耀眼。但她根本没注意自己这边。霜有点失望……他没有使出喉轮落，而是转身走了。在转身的时候里面那些人就已经在议论纷纷。而那个女孩，肯定是始终在低着头忙自己的事。
　　晚上回到家，霜有点不服。那个女孩好像刻意忽视自己的存在。洗澡的时候，霜在厕所里对那个工头喉轮落！墓碑石钉头！巴蒂斯塔炸'弹摔！晕眩中霜摔了一跤。他感觉自己的乖戾被人玩弄。于是看着天花板的双眼开始凝满泪水。
　　在霜以往的生活中，他一直都把所有的委屈连同悲伤一起打包深埋。因为他觉得男人就应该这样。在以往的岁月里，霜一直都这样在矛盾中进进出出有时候他觉得男人委屈不算什么，有时候又觉得男人连自己委屈都不敢承认真是太委屈。在反复的矛盾中霜已经迷失了辨别方向，但在茫然的人海里那个女孩的出现刚好又及时地为他撑腰。在原路面前，给我一个正确路标，错路也能走过去。
　　这次也不例外，为了那个女孩，霜将怒火积压着。在经过那个女孩身边时这一切就像一片纸屑一样轻飘。
　　霜已经18岁。他想知道那个女孩的年龄，在这个女孩之前，霜曾经喜欢过很多人。霜根本不清楚什么是爱。他觉得这个世界上第一份爱肯定是两个人或动物要繁衍生息所以生活在一起，在以后的时间里用生命进化出一种情愫。后来人们就叫它爱情。这很好解释，现在的人类依然如此，不说对人，就算对花花草草都能日久生情。
　　但如今霜喜欢上了这个不知名的女孩。他感觉这个女孩就是自己的梦中女孩了。所谓的梦中女孩，霜一直的理解是绮'梦中的女孩。在这个女孩之前，霜曾经喜欢过的女孩都以为是生命最终要追寻的伴侣了。直到这个女孩消失并且遇见下一个女孩。
　　跟每一场暗恋一样，霜都将所有精神投入其中。但问题是那个女孩根本什么都不知道。霜是理性的，即使爱情应该是感性的。那些只要真心喜欢就无所谓拥有和只要她开心即使不知道我爱你也行的言论在霜眼里就是扯淡。霜认为说这些话的人都是事不关己的，或者纯粹就是低俗小说里的恶心桥段。或者还有一种说法是这是到达了一种境界……但无论到达哪种境界，都似乎与所谓爱情越扯越远了。
　　所以霜认为，只要真心喜欢就一定要相互拥有。因为喜欢本来就是希望拥有此人的某种东西，比如微笑头发性格或者气质。但霜有时静下来又想，自己似乎跟这个女孩距离太远了。她那么纯洁，有时候跟在她后面看着她就像T形台上的名模般骄傲。而自己却总是甘于一身邋遢。生活随处可见的狼藉。
　　于是这又只能是一场开始等待结束的暗恋。或许时隔多年想起会很痛心。比如终于明白当时的她并非想象中清高而下嫁给了一个不如自己的男人并且就这样匆匆过完了一生。又或者逼于无奈被迫嫁给了自己不喜欢的人……无论如何，每一场暗恋似乎都会给当事人留下一些难以诉说的惆胀。
　　于是霜开始等待。等待着什么，不知道。反正就是不再去想她会怎样，今天穿什么，释放铃声响起后要保持镇定……可能就是单纯地等待着她能静静地从身边消失。就像当时静静地从身边出现一样。
　　于是日复一日。有一天霜发现那个女孩似乎真的就这么静悄悄地走了一样。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周围的人也似乎从未察觉到身边的这个女孩。霜不禁感到害怕，难道她不是人？又或者是穿越了时空像小宇一样只能被叶湘伦看到？如今她又在哪里……
　　霜知道她就住在附近。长期的跟踪总是看着她的背影永远都消失在那个巷子口。至于她从那巷子里拐弯之后会怎么样？霜再一次感到害怕。也不能像叶湘伦一样去寻找。于是只能不再去想。等待着这场等待可以不再让人等待。
　　其实忘记一个人比爱上一个人简单。要爱上一个人，自己总要包容此人某些缺点。比如某个角度的侧脸不好看。而忘记一个人似乎只要在心里强制执行不去想她三遍以上。就真的可以不再想她了。直到最终渐渐忘记。比如霜。
　　霜也曾经因此失落。在像往常一样回家经过她曾经的座位时思念在心底里就像个小孩一样哭闹。霜没有伤心也没有痛苦，只是难免会想念。骑车经过马路也像失魂的人，匆忙的路口再也没有那个身影。小巷也因此显得空荡荡。
　　一切都没有改变，只是身边少了一个人。生活还要继续。可是霜没想到的是这个本以为会持续失落一阵子的生活仅仅只是三天。大概三天之后，霜再一次在那个匆忙的马路边看到了那个已经有点熟悉的身影。轻度漫步，手里摇着小小的阳伞，看着就叫人心神荡漾。
　　在她进入小巷的时候，霜又像往常一样驱车从她身后经过。此时的霜感到一种喜悦。虽然那个女孩依然步履高傲。霜知道这三天女孩只是走得比较快而已。在确定这一点时，霜心中突然有种莫名渴望。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冬天。冬天是个温暖的季节。只有在寒冬里人们才能感受到温暖的喜悦。这一年的冬天像去年一样不伦不类。霜走在阳光下的时候还能依稀嗅到炎热遗留下来的腐朽气息。霜已经由一个打杂的晋升为专业螺丝手，每天一次必须经过那里去往仓库拿材料成了霜每天的期待。有时因为手脚太慢而只能等到第二天时霜就会很烦躁。虽然每次经过也只是偷偷瞒过所有人向那里看一眼。
　　后来，有一天，霜终于坐不住了。自己所爱的人远在天边又怎能坐得住？于是在一个机缘巧合下，霜跟一个同龄的人交换职位，成了搬运工。辗转反侧又成了打杂的。但霜一点也不在乎，反而干劲十足。
　　搬运是个悠闲的工作，对霜来说。很多人都说他傻，纷纷问为什么。霜就笑着说，做腻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为什么。平时清闲了，他就常常到锡房里找他的兄弟聊聊。厂管是女人，不会影响工作进程也懒得管太多。其实兄弟间也没什么好聊，主要还是因为经过时能趁机在那个女孩身后更近地看看她而已。
　　霜没有想到，那个女孩的影响力远不止乖巧那么简单。在冬天的时候，所有人都把自己包得密不透风。那个女孩本来就丰满的身子穿上大衣也包得圆鼓鼓的，而且霜还发现女孩经常围着围巾，这样看上去让人更想疼爱她。女孩的这个形象在霜心里留下了很深刻的烙印。烙下的伤在女孩离开后的冷冬终于让霜感觉到了疼。
　　其实霜也曾经想过，过年之后，无论什么原因或者有没有原因，大部分的人都会选择离厂。这样产生一种效应使得本来没有离意的人也不好意思留下。自己或许会离开，或许会留下。而不可知的是她究竟会何去何从。霜也没有多想，更多的是不愿多想。并且愚蠢地认为只要自己不去想就没人会知道，她就会顺理成章地留下来。这是一种比掩耳盗铃更懦弱的想法。直到开工后的事与愿违。
　　霜在年假时买了一个手机，当时的冲动早已忘记。唯一的可能就是为了偷拍到她的一张照片。从买到手机那一刻开始霜就在心里想着究竟要怎样实施偷拍。卑鄙的想象掩盖了离别的恐慌。当终于确定她真的离开了的时候一切平静得就像那个寂寞的巷子，让人不忍怀念。
　　更加可笑的是，在等待她重现的三天里，霜趁着锡房空缺而挤了进去并要求补缺。原想从他坐的地方抬头看不出5米就是那个女孩的座位。这样兴奋又忐忑地过了三天，直到最后得知她永远也不会回来了。
　　如同杀人犯的死刑，自己像早已知道了会有这样的结局，霜没有悲伤也没有绝望。因为他还要在兄弟们面前表现出对此事只是一种遗憾。于是说起时也只是笑笑。而当所有人都离开只剩下自己时，霜发现自己既不会哭也不会笑。
　　年前期待的寒冷气温在年后始终没有到达。记忆里的深冬在岁月里又加了一层年轮。霜的兄弟也没有回来，霜又这样孤单地过了一年。
　　在女孩离开了一个月后，霜开始主动去回忆。内心里对那个女孩已经不再那么眷恋了。就如同男人离开自己的女人太久，就会找上身边的女人。这跟当时爱上自己的女人原理是一样的。所谓爱情就是因为孤单和寂寞。
　　如今霜孤单又寂寞了。记忆在脑海里便开始肆无忌惮地咆哮，像一群孩子一样嬉闹。霜只是想，只是从此以后再也看不到那么一个姑娘了。她只是那么可爱，小小的身子穿着大大的毛衣，脖子上系着的围巾让整个人看上去更像个娃娃。霜想起最后一段时间里的她。霜只记得她有一套白色的外套，那看上去就像个天使，可是只穿过两次。之外便是一套米黄色的外套。在后期她还戴上了深蓝色的护袖，白色的围巾。走路的时候两只小手握着大水壶在胸前。还有那永远都不能忘记的黑色发。
　　她就像一个小小的太阳，有一种温暖。总是能让霜在无法解脱的疲惫中感到安慰。或许从始至终都只是霜一个人在所谓爱情边缘苦苦挣扎，像一颗永远都无法被命名的小行星一样悄悄地围着太阳一直转，汲取她的温暖填补自己的寒冬。
　　霜对她幻想过最卑鄙的事情是能够像她抱着大水壶取暖一样抱着她取暖，哪怕自己将被融化。
　　这个想法在深冬的天亮之前像梦一般使人不愿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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