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海生波

　　清晨，一辆宽敞豪华的马车由城内缓缓驶出，马车的四周有十余名劲装打扮的护卫和两名丫环骑在马上随行。
　　“你也累了吧！我来抱一会儿吧！”马车内，柳万飞对韩烟翠说道——他不放心妻子，于是便同她一同乘坐马车。
　　“还是不了。”韩烟翠摇头拒绝了，美丽的脸上荡起了一抹笑容，“你也知道，这孩子只有在我怀里才不会哭。”
　　柳万飞听罢无奈地看向韩烟翠怀里的宝宝。
　　“也不知怎么的，这孩子就是喜欢哭，又不是女孩子，真是的。”
　　“也许……”韩烟翠也低头看向怀中的宝宝，“他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但他现在还无法说出口吧！”
　　柳万飞失笑，“你想太多了吧！”
　　“……也许吧！”
　　“累了吗？我就说应该再歇两天再走……岳父不是也捎信来说，岳母的病已经大有好转，让你休养好了再上京吗？你偏不听。”
　　“我都已经在迎宾楼歇了有半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了。再说，峰儿与暄儿也都还在家里，我也不放心他们。”
　　“他们都很懂事，也很听话，不会有事的。”柳万飞安慰道，随即看着妻子怀中的婴儿，有些纳闷地说道：“怎么这孩子就一点儿也不像他两个哥哥呢？”这么爱哭，一点儿都不像男孩子。
　　“他还小，以后会好的。”
　　“哇哇哇……”正说着，韩烟翠怀里的宝宝就哭上了，超出他年龄的高嗓音犹如魔音穿脑，任韩烟翠怎么哄也没用。
　　“他是不是饿了？”柳万飞蹙着眉问。
　　“不会，我临出城时喂的。”边回答，韩烟翠边伸手往孩子的尿布摸去，“也没尿啊！”她不解地看向柳万飞。
　　一般这孩子只要在她怀里就不会哭，可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抱吧！”见孩子哭闹不休，怕妻子累着的柳万飞说道。
　　“……好，也许你抱抱他，他就不哭了。”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韩烟翠把孩子交给了柳万飞。
　　可谁知，孩子一到柳万飞怀里，哭得更凶了，小脸憋得通红，小手小脚也不停地挥舞着。
　　柳万飞皱了皱眉，扬声喊道：“停车。”
　　赶车的护卫忙把车停了下来，说也奇怪，车停下来后，孩子马上就不哭了，但是只要车子一动，孩子就哭。
　　柳万飞和韩烟翠互看了一眼，一时之间好像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让车子这么停在马路中间吧！
　　柳万飞叹了口气，把孩子交到妻子手上，他跳下了车。
　　“爷，出什么事儿了吗？”护卫忙上前问道。
　　“没什么，只是……”
　　“哇哇……”孩子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又怎么了？”柳万飞掀开车帘无奈地问道。
　　“宝宝没哭啊！”韩烟翠对探进来的柳万飞说：“不是我们的宝宝在哭。”
　　“啊？！不是？”再一听，声音的确不是从车内传出来的，刚刚他是太慌乱了，才一时没分清。
　　“哇哇哇哇……”可能是听到孩子的哭声，韩烟翠怀里的小家伙也高声哭叫了起来。
　　柳万飞转头四处看了看，由于这时还尚是清晨，所以道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这孩子的哭声就显得特别的响亮。
　　柳万飞顺着哭声走到路旁的一棵大树下，就见树下一件大人的衣裳裹着一个婴儿，而那哭声，正是这婴儿发出的。
　　柳万飞把婴儿抱了起来，左右看了看，没人，心知，这肯定是被人遗弃的孩子。他叹了口气，回到了车上。
　　“这孩子是……”韩烟翠迟疑地问着。
　　“被人丢弃的吧！”
　　“真可怜！”韩烟翠抱着孩子坐到了老公身旁。
　　“是啊！孩子的父母……烟……烟翠？”柳万飞首度惊得结巴了起来。
　　只见原本还在哭泣的两位小祖宗，正努力地想要构到一起，待两只小手拉到一起后，哭声，自然也停了。
　　“原来……”韩烟翠在愣了一下后笑道：“这孩子一直哭，是因为在等待命定之中的这个人啊！”
　　“烟翠，你该不会以为他们俩以后会……”柳万飞愕然。
　　“有何不可？”她坚信这是上天注定好的缘分，就像她和他一样。
　　“那……好吧！不过我想，还是顺其自然的好。”看来，这孩子是一定要收下的了。
　　“当然，这孩子长大后要喜欢谁，也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不过我坚信我的直觉。”
　　“希望你的直觉会准，好了，看她穿的这是什么衣服啊！先给她换上宝宝的衣服再说吧！”柳万飞随手招来外面的丫环。
　　“还是我来吧！”韩烟翠想亲手为自己未来的儿媳换衣服，于是她阻止了丫环，说道：“既然他们俩都不哭了，那我们也就别耽搁时间了，上路吧！”
　　“好。”柳万飞点点头，“继续赶路吧！”他对外面的一行护卫吩咐道，然后放下了车帘。
　　马车继续向前走去，果然，那两个小孩只是拉着小手，甜甜蜜蜜地亲热着，没有再发出让人头痛的声音。
　　韩烟翠见状笑了，“他们果然是天生一对。”
　　柳万飞也颇有同感地点点头，心想，不管怎样，只要孩子不再哭了就好了，而自己的爱妻也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这样抱着不好换衣服，把他们俩放下来吧！”
　　韩烟翠点点头，转身想把孩子放到车内的软垫上，不料一不小心，就把两个小孩相连的手给拉开了。
　　“哇……哇……”立刻，她胸前的小家伙开始哭叫了起来，紧接着，柳万飞抱着的小孩也跟着附和上了。
　　一时间，穿脑魔音再度把车内的两个大人给搞得焦头烂额。
　　“宝宝乖，不哭……”韩烟翠哄着，轻柔地把自己的宝贝儿子放到了软垫上，柳万飞也忙把怀里的小家伙放到了自己儿子的旁边。
　　眼见两个小家伙又亲亲热热地靠到了一起，哭声也停了，柳万飞颇觉好笑地说道：“这小子，一会儿也离不开老婆。”
　　“这很好啊！这说明了我儿子现在就已经懂得疼老婆了。”韩烟翠也笑了，然后她转身在宝宝的衣物箱里找衣服。
　　这一箱子衣物都是平叔帮他们准备的，婴儿物品一应俱全，连小孩的玩具都有，可惜都是男孩的。
　　韩烟翠边找，心里边想着：到下一个城镇，一定要定做一些女孩的衣物……
　　“对了，相公……”韩烟翠边找衣物边问：“你真的要等到京城后，让爹帮我们的宝宝取名字吗？”
　　“当然了……”柳万飞拉开了包裹宝宝的那件大人的衣服，打算先用湿手巾帮她擦擦身子，“你是在探望岳母的路上生的这个宝宝，当然要让他的外公来起这个名字啊！啊……”柳万飞突然倒抽了一口气。
　　“你怎么了？”韩烟翠不解地回头望了柳万飞一眼。
　　“烟翠，我想你的直觉是不准的。”柳万飞表情怪异地说道。
　　“直觉不准？不可能。”韩烟翠回头继续翻找着比较适合女娃娃穿的衣物，心不在焉地说道：“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
　　“这次肯定不准。”柳万飞肯定地道。
　　“不会的啦！那是我的孩子啊！母子连心你懂不懂，我当然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
　　“可是……”柳万飞再也忍不住地笑道：“这个孩子是男孩儿啊！”
　　“啊？”韩烟翠蓦地转身，“怎么会？”
　　“不信你自己看。”
　　“……还真的是男孩。”韩烟翠喃喃着：“可是……”她把自己的孩子抱走，不意外的，两个小孩又高声“歌唱”了起来，而一将他们放到一起后，“歌声”便停了，试了几次都一样。
　　“他们还是相属的。”最后，韩烟翠下了结论。
　　“可是……”柳万飞挑了挑眉，说道：“他们可都是男孩子啊！”
　　“现在同是男子相恋有那么奇怪吗？京城里哪个高官不养男宠？就连相公你不也被男子追求过吗？”韩烟翠拿过了柳万飞手上的手巾，开始帮那个来路不明的小孩抹身子。
　　“这……”的确，现在民风开放，男子相恋之事经常有所耳闻。
　　“相公，难道你忘了刘翎……”
　　“刘翎……”柳万飞喃喃念道，跌坐回了窗边的座位上，眼睛逃避似地望向车窗外。
　　刘翎，那个美丽而温柔的男子，那个为救他而死，直到死前才让他知道，他对他感情的男子……
　　……其实……这样的结果对我而言……应……应该是最好的……如果……如果让我看着你美人在抱……那对我来说……实在是……是太残忍了……
　　……咳……至少这样……你会记得我……记得曾经有我这么个人……深深地……深深地……爱……爱你……
　　仿佛，现在他还能感觉得到，刘翎气若游丝地倚在自己的胸口，嘴角流血地喃喃述说着自己的感情，而最后那滴滴落在他手上的泪，也直直地烫到了他的心里……
　　“相公……”一双温柔的手扳过了柳万飞望向窗外的头，眼前映入的，是韩烟翠怜惜的眼神，“刘翎不会愿意看到你这样的。”
　　柳万飞垂下眼睫，把头轻轻地靠在了韩烟翠的肩上，“如果不是遇到我，刘翎他不会年纪轻轻的就……”
　　“为了心爱的人而死，我想他是死而无憾……而能死在自己心爱的人怀里，对他来说，也是一种幸福吧！”
　　“真的是这样吗？”柳万飞问着妻子，也问着自己。
　　韩烟翠柔柔地笑了，说道：“相公莫要忘了，我和刘翎同样的爱你啊！所以他的心思，我可猜到一二……”
　　柳万飞静静地靠在韩烟翠的肩上，没有答话，一时间，只有车子走动的声音充斥在车箱内……
　　过了好一会儿，柳万飞才抬起了头，脸上的神色也已经恢复了平常，他抬手轻抚韩烟翠的脸颊。
　　“谢谢！”
　　“我们是夫妻啊！你怎么跟我这么见外？”韩烟翠嗔怒。
　　“……你总是能够给我到来惊奇，每次当我以为已经了解了你的全部，你就会展现出我所不知道的另一面……”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平心静气地谈论着自己的情敌，更何况，那个情敌还是个男的，而且……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对同性之爱的态度居然比我还要坦然。”身为官家小姐，能够拥有这样开阔的视野，实在难得。不过，也许就是因为她是如此的特别，他才心甘情愿地被她束缚住，从此眼里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我也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韩烟翠握住了柳万飞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轻声说道：“可是，当我见到刘翎为了救你，而仙逝在你怀里时，我才知道，刘翎爱你之心，并不亚于我……也才知道，男子之间也可以有那种互许终生、至死不渝的感情，那种感情，和男女之情是一样的，爱，不应该区分得那么多……”
　　“……我知道……”
　　柳万飞把目光转向已然靠在一起睡着了的两个小家伙，不禁哑然失笑，“他们现在还那么小，而且未来的变数又那么大，我们是不是有点杞人忧天了？”
　　“也许……”韩烟翠柔柔一笑，“不过我知道相公一直都对刘翎的事儿耿耿于怀，今儿说出来，有没有好过一点儿？”
　　柳万飞深情地望着她，“你总是那么了解我。”
　　“我是你的妻啊！所以这个小家伙……”
　　“是我们孩子的弟弟……”柳万飞断然说道：“双胞胎的弟弟。”
　　“双胞胎？那岂不是……”韩烟翠皱起了柳眉。
　　“那条路并不好走啊！”虽然现在民风开放，但这种禁忌的感情仍是有很多人鄙视的啊！
　　柳万飞望向那两个相依相偎睡得香甜的宝宝。
　　“但是如果他们在明知那个人是自己的兄弟的情况下，还是对对方产生了那种感情的话，那只能说明他们真的像你所说的那样——他们是相属的，是对方生命当中的另一半，也说明了这一切真的是天意，我……将会祝福他们。”
　　韩烟翠看着自己的相公，她知道，刘翎的死是他一生都抹不去的阴影，因为刘翎如果是因为朋友之情，或是见义勇为而死，那他会缅怀他、会一生都记挂着刘翎的恩情，但现在刘翎是因为爱他才会为他牺牲——尤其是刘翎是在临死前才告诉他这件事的，所以那留给他的将会是无止境的愧疚与后悔……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是同性……
　　因为他们是同性，所以刘翎始终都无法说出对他的那份感情；因为他们是同性，所以刘翎才会没有选择权地就被淘汰出局；也因为他们是同性，所以刘翎在得知今生无望的前提下，才会选择了以死亡来逃避心爱的人即将属于别人的事实——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他们是——同性。
　　所以……韩烟翠看向那依偎在一起睡着了的两个宝宝，他才不希望他们也走向同样的道路吧！
　　因为就像他所说的——那条路，并不好走啊！
　　“我看……还是由你给他们取名字吧！”为了改变凝重的气氛，韩烟翠开口打破了车内的静宓。
　　“嗯？”柳万飞看向韩烟翠，他们不是说好了要让岳父取名字的吗？怎么她又临时改变主意了？
　　韩烟翠笑了，“你看，现在有两个宝宝，这一路上要怎么叫呢？所以还是取了名字的好。”
　　柳万飞看了看那两个宝宝，点点头。
　　“……名字啊！”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向了窗外。
　　窗外，日已高升，官道两旁都是草地，但那青草由于没有人整理，所以长得极高，被风一吹，就像波浪一样层层迭迭，没有尽头……
　　不知怎么的，这让他想起了刘翎的眼睛。他那双眼睛，总是湿湿润润的，像带了一层水气，再配上长长的眼睫，使那双眼看起来，总像是隔了一层雾，又像是在水中飘荡……看久了，就像是要被他那双眸子给吸进去了似的……
　　“……那就叫……柳明碧和……柳明波吧！”
　　“柳明碧？柳明波？”韩烟翠喃喃重复，随后看向柳万飞望向窗外有些出神的侧脸，笑了。
　　碧海生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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